目的达到,贺晁懒得管外面是不是真有排队上厕所的人,嚣张至极地推着门缝走了进去,一手撑门框,另一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门后少年欲要缩回的手腕。
木门大开磕在脚尖,待李佑反应过来自己被骗,已经晚了。
“唔……”
急促后退的脚步有些不稳,李佑被手上的力道扶了一把,才稳住身体没有摔倒。
不等他挣扎,贺晁便提着他一手向前迈了一步,距离迫近,李佑刚站稳就向前栽了两步,堪堪停在贺晁面前,没撞到人身上去。
掌心的手腕瘦弱,薄薄一层皮肉包裹着修长骨骼,温热且细腻。
好像用点力,就要留下印子。
男厕的透光好,上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枝杈倾洒室内,树影在地砖上斑驳蜿蜒,随着微风一晃一晃,悠到了两人脚边,勾缠着少年的长裤裤脚爬上一点,又很快褪去。
室内寂静得并不压迫。
李佑背光站着,垂头避开他的视线,手上的挣扎动作不停。
一副要和他抗争到底的姿态。
贺晁眯眼,沉沉吐出一口气,“真生气了?”
李佑沉默,偏头的弧度更大了。
曾经的缩头小鹌鹑有了脾气,变得又倔又硬,偏生让人无可奈何。
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得。
贺晁手上用了巧劲,轻拽了两下,少年手臂被晃了晃,讨好意味明显。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贺晁也没恼,歪了头去看他的表情。
往日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像是凭空消失,在面对李佑时,连一点火星都打不着。
“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没其他意思。”
男生的嗓音低沉,少了些玩味,多了些正经认真在其中,落在装死的李佑耳边,听得他耳尖微动。
他抿了抿唇,听了这句解释,倒觉得下不来台的是自己了。
当时他情绪上头,只当自己被利用,成了中间那个挑衅双方的砝码,也不顾周围人如何,直接就离开了。
现在想来,李佑又不免有些后悔,他本来是对贺晁有气的,可贺晁这时收敛了他的土匪脾气,没转头就走反而来找他解释,再闹下去,反而显得他矫情了。
小幅度偏了偏头,李佑试探地抬眼去觑贺晁。
正好与贺晁凑近的眼神撞在一起。
一瞬,李佑又像受了惊般缩了回去。
然后是很轻的一声,“抱歉……刚才一言不发就走了。”
见服软有用,贺晁压着要翘不翘的唇角,觉得耳廓有些发痒,“该道歉的是我,小少爷。”
这声小少爷叫的李佑肩膀一耸,终于惊恐地抬头看他。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他抬头,贺晁空闲的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探出,一下捏住了李佑的下颌,锢住了就不松手。
“看着我。”
本欲继续挣扎的李佑微微一顿,双手和脸颊都被桎梏在对方手中,简直狼狈至极,可这话中的认真却又格外明显,不像玩笑。
李佑眼睫颤颤,小心地抬眼,心跳没来由地有些快。
贺晁一手抬高,轻松将少年的两只手腕都攥在了掌心,他附身垂头,凑近了被他一只手固在原地的李佑,琥珀色的瞳仁落进了窗外的一点光,清透到像在发光,那点微芒融化了锋利眉眼的冷意,冰雪消融,冷淡像蜜糖般融化。
他呼出一口气,像叹息,像无奈,“李佑,你在想什么?”
李佑心跳失衡,皮肉骨血连带着胸腔震动,他耳膜嗡鸣,一时反应不过来贺晁话中的含义。
是在问他……一言不发走的时候在想什么?
贺晁……在意他的想法?
李佑眼睫眨动,黝黑的瞳仁与他对视,一浅一深对比鲜明。
半晌,双唇微张,到底选择了回答,“我……我只是很讨厌,被架在中间的、感觉。”
李佑没说实话。
他是讨厌被架在中间的感觉,但他更讨厌被贺晁当作拿来中伤傅丞的令箭。
他不想再被利用,他前世遭受得足够多了。
话说完,李佑就又想缩起来,眼前的注视近在咫尺,他被那沉重的注视灼烧到,忍不住想躲。
可下巴被锢住,他无处可逃。
“贺晁……放开我。”
细小的嗓音有些微弱,带了点可怜巴巴的求饶意味,贺晁喉结一滚。
可他手很稳,说出的话也很沉静,只是尾音染上点不易察觉的暗哑,“不放,你听我把话说完。”
李佑沉默,垂着头不看他。
“我只是想帮你,傅丞不是个好人,他身边那个人也是,我是想为你出气……”
这些话他说的很慢,也很缓,一字一句敲在李佑耳边,每一下就带起一阵胸腔震动,跳的他肋骨发麻,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原来、贺晁不是利用他……是他误会了。
可没等他缓过心口的酸涩发苦,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对。”
心尖颤抖,李佑再次抬起头,下唇被他咬得泛白,他陷入了某种慌乱与自责中。
贺晁是为了帮他的,可他不仅会错意还无故发脾气。
一句道歉脱口而出,“抱歉……”
可贺晁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沉沉,“我不是为了让你道歉才说这些,李佑。”
他从周河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李佑的过往,真真假假的传言已经不起考证,但唯一确定的,是李佑的确喜欢过傅丞,很喜欢。
而傅丞也的确不是个东西,表里不一,吊着李佑明面上说我们只是朋友,可私下里又对他占有欲极强,说句又当又立一点也不为过。
就连周河在特意去了解过这些事后,也忍不住对傅丞破口大骂。
“李佑是被他救过命还是怎么,都这样了还死心塌地地喜欢他?”
相较于周河的冲动,贺晁只是沉默。
有关两人的过往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无论如何,傅丞曾经也在李佑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既然如今要舍弃,自然是以牙还牙才解气。
压下了心里那股不清不楚的怨气,贺晁无所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那样挑衅,针针见血,直戳心窝。
可他没想到李佑会误会。
“你喜欢他们吗?”
这一句话来的没头没脑,李佑沉默半晌,如实回答,“……不喜欢。”
贺晁的头更低了一些,语调是与语义不相符的低沉,“那就把你的不喜欢大大方方摆在明面上,面对伤害你的人,你可以做得更过分。”
面对伤害你的人,你可以更过分……
李佑愣怔,似乎是第一次有人教他这句话。
他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自小要仰首挺胸,温和有礼的做人,傅丞也告诉他,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什么都不用怕。
没人教过他,要骄傲自信,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不想要什么也可以拒绝,甚至,没人教他如何反击,如何受到伤害了怎么办。
他永远都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现实与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的冲击让李佑缓不过神来,他愣愣抬眼,茫然又无措,眼睑湿红,唇瓣轻颤。
“我、我……”
贺晁松开了禁锢他下巴的那只手,转而顺着少年的脸侧上移,粗粝指腹刮过细腻如玉的肌肤,最终停在那盛满脆弱的眼尾。
一声低低地叹息,“……别哭。”
浩荡的上课铃突兀地灌了进来,响彻回荡在整个男厕,风起时光影摇曳生姿,伴着悠扬旋律翩翩起舞。
寂静的厕所一瞬被无数的嘈杂声响淹没了。
良久,李佑嗓音沙哑,“我才没哭……”
下课铃声止,贺晁手指一弯,轻轻刮过少年的眼尾,沾了一指的水光。
他哼笑出声,两只手的力道一齐放松,“行吧。”
禁锢解除,李佑依旧垂着头,沉默地整理着挣扎时弄乱的外套与校服,平复自己过快的呼吸。
心跳渐渐缓了下来,李佑吸了吸鼻子,才有勇气抬头去看贺晁。
“谢谢你。”
这次的道谢不再是轻飘飘的,少年音色很重,藏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千言万语汇成了这一句话。
贺晁眉梢一挑,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胳膊把正儿八经的李佑给拐了过来,带着人就往厕所门口走。
回应的话轻飘飘的,“你一天道八百个谢,没诚意。”
李佑脚下踉跄两步,勉强跟上他的步伐,“那你想、想……”
“我没想,回去上课。”
“哦……”
两人自然不知,在他们走后,有关五人会面的名场面传开了,傅丞和楚之昂当众大打出手的消息迅速成了英华的头号谈资。
甚至有人专门为了吃瓜,而开设了一楼,论坛的活跃度又是一个质的飞跃。
不知情的人显然不信,傅丞何许人也,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蝉联英华校草榜首三年,怎么会不顾形象当众打架。
可有图有真相,有人偷录了视频曝了出来,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居然又是李佑?
近来,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不是转学生太子爷绑在一起传绯闻,就是因为模考声名大噪,现在又和傅丞打架扯上关联,不可谓不精彩。
但只在学生间传播倒没什么,可这视频不知何故闹倒了校方领导那里,为了在学生间造成的影响负责,傅丞和楚之昂最终被请去校长办公室。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最终,傅丞和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起走出,坐上了早已等候在办公楼前的古斯特,径直离开了学校。
眼熟的人爆料,那是傅丞深居简出神秘低调的父亲,商界大佬,傅家的家主傅正初。
傅丞被家长领了回去,而楚之昂也被母亲逼迫签下保证书,如若再有下一次,他将会被立刻送出国。
一场打架造成的影响因双方父母出面而迅速止息,两人自顾不暇,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招惹。
从陆露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李佑意外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诶李佑,你不知道,楚之昂当时回到班里,脸上肿了好大一块,看起来像个巴掌印,你说该不会是被他妈妈打的吧,哪有当妈的下这么重的手……”
闻言,李佑不可避免被勾起了一点回忆。
楚之昂的母亲……
印象中那是个严苛温和但又疏离的一个美丽女人,严苛是对楚之昂,温和是对外人,可疏离才是她的本色。
那是一种无关母爱的冷漠,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身份而有所改变,李佑只见过她寥寥两次,却莫名觉得,她对待楚之昂,甚至不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某种程度来说,除了李年,他们三个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悲哀、一样的不幸。
李佑冷漠的想,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打卡英华男厕所——
男厕:请把出场费结一下,谢谢
贺晁:……
李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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