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的清晨,京城外。
冯依然抻着脖子四下张望着,她始终等不到那人来。
自左氏战败后,追云、追雨等人皆被俘,如今也只剩妍娘能为左襄办事儿了。
算算日子,妍娘已去了五日,只有两日左襄便要行刑了。
那东西远在襄阳,如今襄阳又被朝廷派兵严加看守,若是妍娘被抓,那这东西……
越想她眉间的沟壑便越深,心头越慌。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了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哒,哒,哒——”
听到了马蹄声,冯依然满怀期许,抬眸朝着城外看去。
随着那人飞速靠近,冯依然看清了,策马之人不是妍娘,冯依然又一次失望的垂下了眸。
就在她暗自神伤之时,只听那男子开口问道:“请问可是湘南冯依然小姐?”
闻言,冯依然抬眸看着马上之人。她迟疑着点了点头,问道:“请问公子怎会知晓?”
那男子从胸前内兜中摸出一封书信,说道:“此物是妍娘托我送来的,说冯小姐拿去有用。”
见之,冯依然抬手接过,双手微微颤了颤。
她轻轻抚着上面端端正正的字迹,好似抚着那天上月,抚着那未亡人,她的双眸中也蒸起了点点水汽。
冯依然红着眼微微笑了笑,说道:“多谢这位公子。请问公子,妍娘怎的没来?”
闻言,那男子抬眼看了看远方,开口道:“她那处还有一物,随后便到。”
言罢,他翻身上马,又匆匆离去。
还有一物?
还有何物?
冯依然在城门口时蹲时站,心头又期待又焦急,也不知这些时日妍娘是备何物去了。
就在她用额头轻轻撞着城墙时,一个声音将她唤回了神。
“别撞了,一会儿有得你撞的。”
闻言,冯依然转头朝着身后看去,只见妍娘风尘仆仆而来。
她面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双手上还托着厚厚的白布头,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红色的字迹。
妍娘见她满眼写着疑惑,于是边喘息边解释道:“此物,此物是我从阆溪与荆州求当地百姓写来的万民书,此物比你那封信管用。”
闻言,冯依然抬手接过,双眸中转着点点泪花,微笑道:“谢谢你,妍娘。”
妍娘用力绽出了一丝笑意,笑着笑着,她便直直晕了去。
将妍娘安顿好后,冯依然带着那卷万民书与左襄写的信,走到了外城南城门。
她跪地伏身,以额叩地,随即,那处传出了清脆的声音。
“咚——”
她刚直起身,便又一次伏地叩拜。
“咚——”
见这人行为反常,众人疑惑,纷纷驻足围观。
冯依然再起身时,见前方站满了人,皆是等着占便宜的。
冯依然垂了垂眸,忍住了想同这人理论一番的冲动,又一次以额叩地。
“咚——”
三叩成,冯依然站起了身,又朝前迈了一步,继续跪身叩首。
见这人不是在发疯,有人开口问道:“你为何于此处跪拜,你是在跪拜何人?”
冯依然边叩首边答道:“为万民情愿,上达天听!”
此言罢,冯依然身前之人纷纷让了开来,不敢再站于那处。
方才问话之人抬眸看了看这漫漫长路,说道:“你只是一介弱女子,你可知从此处三跪九叩入皇宫到底有多远?”
她岂会不知,这京城、皇城中的路,她走了无数次,她自然知晓这一路到底有多远。
从前她与左襄出门逛街,总有车马相送。
她是女子,裹着小脚,平日又不爱锻炼,常常走了一小段路便走不动了。左襄皆会说是自个儿累了,寻一清幽之处坐着。
如今这处处为她着想之人重伤刚醒,便又被送入了天牢中吃苦,如今性命攸关,她又怎惧这点距离。
冯依然点头道:“知晓。从京城外城门至内城门有七里,从内城门到皇城城门有五里,从皇城城门到宫门有两里,从宫门到奉天大殿有两里,共十六里路。”
闻言,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十六里路!那便是一万三千五百步,这般三跪九叩,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叩两日才能到!
见她连宫内之事竟也这般清楚,有人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为何人跪拜?”
冯依然坚定道:“左世子殿下,左襄!”
此言一出,众人皆愤愤道:“你莫不是那逆贼余孽,官府为何未将你给捉了去!”
“那左襄起兵谋反,证据确凿,数万军士皆看见了,还需你替万民请愿?”
“只怕那万人也是逆贼余孽,也该一齐捉了去才是!”
“左襄散播瘟疫,荼毒百姓,死一万次亦不足惜!”
闻言,冯依然心头颤了颤,她边跪叩着边道:“殿下不曾散播瘟疫,他那时昏迷不醒,他不知情!大战前七日,殿下曾向京中报信,他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人!”
冯依然咬了咬唇,眸中水光凌凌:他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人,其实我一直都知晓的,他并不想谋反。
他身处那处,有些事他不得不做,那皆不是他的自愿。我才是你们口中的那种人……
为何一心为民之人受尽天下人唾骂,而我等真正逆反之人却活得自在逍遥?
这世道不公平!
想着想着,一滴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冯依然的颊边滚落,滴在了青石地面上,震起了缕缕青烟。
冯依然三跪九叩,边叩边扬声喊道:“民女冯依然,替万民请愿。左世子殿下不曾传播病种,大战前七日,殿下曾修书入宫报信,殿下并非逆贼,求皇上开恩!民女……”
此声引来了无数人驻足,众人听着她的话,起初并不相信,还随着众人齐齐咒骂。可当这冯依然叩了一早晨后,众人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午时末,正午太阳毒辣,直直朝着冯依然头顶射下。
她脚步已然虚浮,声音沙哑,捧着万民书的双手抖得不像话,额上也沁出了血珠。
见她还磕着,还喊着,声音虽已不甚清晰,可众人皆已背得。
“民女冯依然,替万民请愿。左世子殿下不曾传播病种,大战前七日,殿下曾修书入宫报信,殿下并非逆贼,求皇上开恩!”
一旁茶摊的老板看不下去,为冯依然端来了温茶,开口劝道:“姑娘,别磕了,没用的!后日午时那人便要行刑了,你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未必能于后日中午前将那万民书送到陛下手中,别磕了。”
冯依然将茶一口喝了去,哑声说道:“谢谢。”
言罢,她又继续磕着,继续喊着:“民女冯依然……”
见之,百姓们纷纷摇头叹息,心头动容不已。
而此时,洛怀风得知了冯依然上书请命的消息,他开心极了。
他阔步走到了御书房中,又唤小豆子请来了几位有分量的大臣。
御案前,洛怀风看着众人,眼神中满是期许道:“京中有一女子上书为万民请愿,称左襄一案有冤。她正是从那叛军攻打之门起,三跪九叩,欲叩来宫中,此事诸位大人怎么看?”
闻言,前几日求洛怀风毋要推迟早朝的大臣说道:“若是这般便真是有怨,那人人行了恶事后皆上书请愿,天牢便也不必设了。”
闻言,洛怀风的面色沉了沉。
而此时,又有人说道:“既能得万民请愿,此案于情于理,皆应撤回重审。”
另一位大臣反驳道:“可上次早朝,那左襄当着文武百官承认他知晓投病种一事,起兵当日他亦是在场……”
此言罢,又有人道:“可那日他并未动手,甚至他迎着那两箭去,分明是一心求死。他定是被人要挟,才会做出这般举动。”
众人想了想,觉得此话有几分道理。
而主张行刑的官员又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能摘去他知晓投病种入多城,瞒而不报,坑害数十万百姓染病之罪!”
闻言,洛怀风皱眉说道:“他说他知晓,可他是何时知晓的?是事先知晓,还是事后知晓的,诸位又可知?”
此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一语罢,此间静了一静。
起先说话的大臣冷笑道:“诸位莫不是忘了,谋逆当株连九族。即便他左襄当真是干干净净,那他左遇安呢!”
此言一出,洛怀风的心于一瞬又冷了冷。
洛怀风沉声道:“且不说他并非左遇安之子,即便是,他已然‘死’过一次了,张大人还想要让他再死一次么?”
那大臣摇了摇头,说道:“是与不是的,谁又知晓呢,反正如今在百姓心中,他左襄便是左遇安之子。九殿下说他‘死’过,可他那次也并未死透不是。不然,如今天牢中那还能吃能睡的人又是何人?”
此言说出,倒是有几分赌气的意味了。
有人劝道:“如今要商量的是如何处置那万民上书一事。”
另一人附和道:“臣方才入宫之时,听闻这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左世,左襄一事。如今百姓们的口风又变了。他们说左襄若当真不知投病种之事,又曾写信送入宫中通风报信,那便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洛怀风对几人颔首道:“去年,左襄于西北上阵杀敌,以火药大胜蒙军,立下大功。今年,他治水救灾,奔赴山海。他所行之功,难道还抵不得那‘株连九族’四字么?”
闻言,另外几位大臣齐齐道:“是呀,若是他当真写信送往京中,向朝廷通风报信,那也可将功折过了。”
“若是接连立功,却抵不过‘株连九族’四字,天下又有多少人还愿意为江山社稷付出,又有多少人会寒心啊!”
恰时,一内侍来报。
“九殿下,诸位大人,裴大人有要事相禀。”
闻言,洛怀风急急喊道:“快快快,快请裴大人进殿。”
未几,裴允快步走入,欲屈身行礼。
洛怀风急忙上前搀扶,道:“免礼,裴大人可有何要事?”
裴允拱手道:“左襄的确并非是左氏所出,他本姓巫。他的确曾修书向京中报信,只是那信被人换了去,未能送入宫中。”
言罢,主张行刑的几位大人面色皆沉了下去。
洛怀风心头激动万分,但面上不露。
他朝身后对着小豆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天牢纵火一事可不必再做。
小豆子微微颔首,又悄悄退了下去。
紧接着,洛怀风开口问道:“那此案……”
众人皆齐声道:“理应重审!”
洛怀风磨了磨手心,又道:“那此女……”
众人纷纷道:“也不能当真让她跪叩两日啊。”
“是啊,就算给她两日,她也跪叩不到皇城门前呐。”
“她此心已然动天。陛下仁德,不忍百姓受苦,故而将其请入宫中,以咨详情。”
而当宫中派人到那外城时,已近申时,冯依然已然跪叩了近五个时辰,她已顶不住,晕了去。
她四周围满了百姓,皆是打着伞为其遮阴的。
见宫中来人,百姓们纷纷为其让出一条道,但那伞分明还为她斜斜的遮着。
宫人与侍卫们见之,心头柔软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洛怀风:宝宝,你得救了!
左襄:全是依然的功劳~
洛怀风:那我呢?(狗狗眼)
左襄:哦,动动嘴皮子罢了。
洛怀风:(气呼呼)那冯依然还真是有手段!
冯依然:殿下在狱中受苦了!
左襄:不苦不苦,依然莫要挂心。
冯依然:还说不苦,都瘦了,依然心疼得不得了。
洛怀风:(磨牙,盯——)你!二!人!
左襄:咋?羡慕?
冯依然:殿下,咱们不管他。
洛怀风:呵呵,左郎莫不是忘了,你还是本宫的姐夫,本宫的七姐是不会答应的!
洛怀伊:不答应!
左襄:一家子一个德行,醋精~
洛怀风:渣男!
洛怀伊:渣女!
洛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