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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黄龙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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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申时,长江两岸地区之水位晴雨录终是呈到了御前。

据此录记载:两岸一月内降雨多达二十三日,水位上涨一丈二尺四分,距水柱红线仅差六寸一分。目前已连续降雨三日,土地已然不甚吃水,若是继续这般降雨,大水必至。

而此时,洛怀风一行人正行走在襄阳地界。

此地距西陵峡尚有五百里,以这般速度行进,众人于十三日晚才能到达阆溪。

然,这已是众人的最快速度。

他们沿途换着驿站的马匹,一路驾着马车狂奔,两日都未有好好休息,驮着随行物品的队伍被远远甩在其后。

距裴允所言三日之期只剩一日,洛怀风掀帘看着窗外如帘的大雨,叹道:“只剩一日了,这一日也不知当地官员能否安置好数万百姓。”

左襄抬手覆于洛怀风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黄河、长江水系每年都会有小灾发生,四、五年便会发一次大水,抗灾一事各地总督已然熟稔,应是无事。”

话音刚落,他们一侧眸便看见了雨幕中的汉江。

大雨倾盆,雨水密密麻麻的砸在宽阔的江面上,腾起了一丈高的雨雾。

对岸的高山半隐于水雾之中,也不知这处究竟是仙境,还是地狱。

未几,他们一队人马缓下了前行的速度,踏上了横跨百丈长之江面上的石板长桥。

高高的江面上浪花翻涌,泥沙混合着江水,浩浩汤汤,贴着众人脚下奔泄而去。

霎时之间,众人耳畔尽是江水阵阵吼叫声,就犹如黄色巨龙狂嚎怒吼,又好似一头张着血盆大口,欲将众人一口吞下的疯兽。

左襄看着这即将漫上桥面的江水,瞳孔不自觉的震了震,心脏不争气的颤了颤。他蜷了蜷手指,在心头默默给自己打着气。

见状,洛怀风抬手覆于左襄手上,拇指来回轻轻摩挲着,轻声安抚道:“左郎莫怕,怀风一直都在。”

左襄垂眸看了看这温暖的大手,心房一暖,对着洛怀风弯着眼点了点头。

随即,洛怀风将窗帘放下,说道:“不看了,这雨天也没什么好看的,还将车中都淋湿了。”

下一瞬,左襄又抬手将他那一侧的窗帘掀了开来。他抬手指着远处山上,问道:“怀风,这些山为何都秃了?”

是啊,这些山为何都秃了?

二人于这小小马车中抬眼朝着山上望去,只见两岸山顶绿色不再,唯余斑斑点点的、微微隆起的树桩。

这一个个的树桩,就好似桥底巨龙孩子们的坟冢,巨龙在为它们哭泣着、哀悼着,它高声的咆哮着、怒吼着。

听到了这孩子气的“质问”,洛怀风敛了敛眸,开口答道:“长江流域素产良木,朝廷派人大规模砍伐。如今宫中九千余间宫殿所用之木,几乎都是由长江流域供应。每年伐木,两万五千根……”

越说到后面,他的话音也越含糊,其声轻若蚊蝇。

听到了这庞大的数据,左襄心头不禁叹道:每年?两万多根?这得砍掉几座山啊!

左襄蹙着眉“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宫中都有这般多宫殿了,怎的还要每年伐木修建?不修不行?”

洛怀风张了张嘴,正欲出言,左襄又喃喃道:“是啊,不修不行。宫内每年新增这般多的贵人,陛下又岂能厚此薄彼呢,还是得……”

他话音未落,那江岸竟卷起了一丈高之大浪,朝着众人所乘的马车斜斜拍来。

“啪—哗啦——”

这突如其来的大浪,将几架马车拍得晃了晃,那浑浊的江水骤地钻入了车中,将众人的半身淋了个透。

而众人身前,几匹马被大浪骤地狠狠拍击,皆受了惊。

下一瞬,它们高高扬起前蹄,引颈咆哮着。

“嘶——”

霎时间,沙哑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与黄龙的咆哮声掺在一起,震颤着众人的耳膜,拍在了众人的心上。

同一时刻,马车前架梁被马儿高高抬起,应力,车内众人直直朝着身后倒去。

“左郎!”

“怀风!”

就在马儿受惊嘶叫的下一瞬,洛怀风迅速抬手将左襄紧紧护在了怀里。

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在微微发着抖,洛怀风将下巴抵在左襄的头顶上,来回摩挲着。

洛怀风轻声哄道:“左郎不怕,我们已经下了大桥了。左郎且安心,桥上不会起这般大的浪花。”

闻言,左襄连连点头。

他抬手环过洛怀风的腰间,说道:“有怀风在,我不怕的。”

他埋头于洛怀风的锁骨前来回蹭了蹭,汲取着这人的体温,闻着这人身上散发的馨香味儿,心头终是安定了不少。

而此时,彩云镇上亦是大雨滂沱,山间野水横泗,泞成了一条条的“溪流”。

骤地,一双马蹄踏破“小溪”,翻起了一圈圈浪花,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哒—哒—哒——”

马儿身后,几十名黑衣人于树间跳跃,他们正在迫近!

温衍之一身素衣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雨水连成细线,从他的颊上滚落,从他的发间滴下。

垂眸向下看去,那往日随风翻飞的衣角不见,如今只剩点点污迹,还似有若无的掺着几点红。

他身后之人扬声喊道:“劝你莫要再逃,有我等在,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温衍之紧了紧握着缰绳的五指,咬紧了牙关,并未作出回应,只默默的挥动着缰绳。

“啪——”

这一动作似乎触在了黑衣人的笑穴上,方才说话那人仰头大笑道:“啊哈哈哈!你当真以为你逃得掉吗!”

温衍之拧眉大喊着:“今夕,不论我温衍之是生是死,罪恶终有昭然的一日!”

“啪—驾!”

见温衍之还在加速,而马儿已然力竭,那几十人张狂的笑着,其声呜呜然,倒比哭还难听。

倏尔之间,一戴笠男子从半空中缓缓降下,正正拦在了温衍之前方的道路上。

“嗒嗒嗒——”

雨水打在他的斗笠上,溅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整个人半隐于雨幕后,温衍之看的不是很真切。

遥遥看去,那人就好似一座雾中的大山,神秘又危险。

温衍之没有看清这人的面目,但这人浑身蒸腾着的,不是杀气还能是什么!

戴笠男子手握大刀,双臂环胸,缓缓抬起了头。他沉声道:“温衍之,速速下马,我尚可留你一个全尸。”

这刀!这脸!这声音!

薛定成!

见到了这熟悉的人,温衍之心头并未有欣喜之感,反倒是忧惧丛生。

他急忙调转了方向,朝着西侧山道跑去。

见他这般识相,薛定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对着那背影说道:“西侧好啊,去往西侧,还能再看一眼落日。”

一息后,薛定成抬手扣了扣眉尾,“啧”了一声,偏头低声笑道:“我倒是忘了,今日大雨,看不见太阳。只怪天公不作美,你今生是再也看不到落日了!”

言罢,他旋身跃起,直直朝着那单薄的背影逼去。

下一瞬,寒光乍现,大刀划破雨帘,斩破长风,其声呜鸣哽咽,扰得人心生悲切。

“嗡——嚓——”

即瞬,一道赤色于那嶙峋的脊背上绽开,滂沱的雨水将那一片殷色冲下,将那窄窄的素袍给染了个透。

应力,温衍之直直朝着马背上趴去,一瞬后,痛感侵袭着他的全身,刺痛着他的神经。

“嘶,咳咳——”

一息前,温衍之确是听到了身后有拔刀之声。

他本想拔出佩剑相抵,谁料这人出刀竟这般快,弹指之间,那刀竟生生的斩了来。

多思无用,温衍之咬牙凝神,匀了匀气息。

他抬手扶住了马背,微微支起了身子。本想借力起身,也不知是雨大湿滑,还是他手上无力,这才起了不到一寸,他竟又直直的倒了下去。

此人这般不堪,倒还真是出乎了薛定成的意料。

薛定成挑了挑眉,纵身跃起,跃至碧枫叶上,悬于树端,收起了那带着一抹薄红的大刀。

他垂眸看着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啧啧”叹道:“也不知那人是如何想的,大理寺竟让尔等这文弱书生来掌管,无用至极!”

温衍之自知无用,身为鱼肉,无力回天。

今日我恐是要交代在这儿了,结局应是同那几十衙役与十几护卫一般无二。我不求平安喜乐、长命百岁,但求能将信递回京中,让天下生灵免遭涂炭!

他抬手环抱着马颈,偏头凝着马儿的眸子,轻声喃喃道:“温宝儿啊温饱儿,天下苍生是立于青天白日之下,还是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便是靠你了!”

言罢,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抬手拔下了发间青簪,狠狠刺于马股上。

“嚓——”

即瞬,“温宝儿”前蹄高高抬起,引颈咆哮着,眸中渐含热泪。

“嘶——”

此声哀怨嘶哑,悲怆悠长,似是“温宝儿”在仰天放声嚎啕,为这漫山的殷红,为它背上奄奄一息之人。

这一瞬,温衍之随着“温宝儿”的动作直直立起,他一头乌发随即披散开来,又被大雨顺过,如帘如瀑。

转眼之间,温衍之还未来得及看清前路,“温宝儿”便横冲直撞的朝着前方狂奔去。

薛定成双手环胸,并未抬步上前,只低低喊道:“上!”

下一瞬,几十人朝着那一人一马飞身而去,黑压压的一片,好似乌云盖地,又好似巨浪奔袭。

这一回,“巨浪”终是直直的、完完全全的拍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拍得头破血流。

须臾,温衍之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皮肉翻卷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大雨冲刷的寒凉,他只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呼——呼——呼——”

大雨遮眼,他的视线不太清,但他确是看到了他们走上了一条绝路。

前方等着他们的,是万丈深渊!

看到这如刀削般的两崖峭壁,听到这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温衍之的心头不自觉的紧了紧。

他收了收双臂,抱紧了马颈,扬声喊道:“驾!”

俯仰之间,一人一马飞身跃起,凌空的马蹄扬起了点点泥片,他们正疾速朝着对面的崖顶冲去。

三丈,两丈,一丈……

这一瞬,温衍之瞧见这处大雨骤停,天空中裂出了一道缝隙,点点金光乍现,斜斜的撒在对面崖顶旷野上。

他微微抬眸朝着前方看去,那旷野上似乎还有鸟儿私语,繁花吐艳,百姓高歌,菱歌宛转悠扬,空谷回响……

“咻—嚓——”

倏尔间,一箭穿破云霄,将滂沱大雨带回。

此箭斜斜贯穿了“温宝儿”的脖颈,那温热殷红阵阵涌出,顺着温衍之的手臂、袖间缓缓流下。

这一瞬,漫山金光不见,满空鸟儿消散,遍地繁花枯萎,百姓高唱的菱哥骤然变成了百鬼的呜咽与悲鸣,山头林稍也渐渐变得殷红刺目。

温衍之扯着嘴角长长的叹着,这一回,他的心头出奇的平静。

这人世间不就是炼狱,我又何惧堕入地狱。

随即,一人一马齐齐落下了悬崖,悬崖上空只闻马儿悲鸣,不见人马其踪。

“嘶————”

作者有话要说:洛怀风:左郎,本宫心头没由来的一慌,你说这是为何?

左襄:你别说,我也有点慌……

温衍之:是我噶了!盒饭真难吃,差评!

薛定成:和马儿一起吃,怕不是在吃草料吧。

温衍之:薛定成,一命一言之仇,本官记住了!

薛定成:诶~主子的命令,我也没办法,你没见我后来都收手了?

温衍之:哦?那声“上”是犬在吠?

左襄:对对对,就是犬在吠!

洛怀风:薛定成,谋害朝廷命官,本宫记下了!

薛定成:都说了,这都是主子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洛怀城:漏!本宫只是说:“定成啊,这几日彩云镇不太安分呐!”

洛怀祉:你看吧,我哥没说什么,都是你薛定成造的杀孽,为什么要把锅推在我哥头上!

薛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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