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皇城北门口,一驾马车踏着薄雾飞雪摇摇晃晃前来,其身后随着几十人,有侍女与小厮,亦有提枪带刀的。
“小姐,您猜谁来了。”
彩儿说这句话时看似淡定,但声音中是欲盖弥彰的喜意,冯依然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早早便来了这城门口等候。
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作势问道:“哦?是谁来了?”
彩儿努力压制着面上的喜色,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些,不要显得自个儿家小姐这么不值钱,她撒娇道:“哎呀小姐,您就猜猜嘛~”
冯依然抬手掩唇笑了笑,问道:“那可是某位殿下来了?哎呀,到底是哪位呢?”
彩儿匆匆抬眸扫了一眼那远处的人,又急忙别开了眼,她道:“小姐,您再是这般,彩儿便不与您报信了……”
冯依然边从车座儿下的匣子中翻出铜镜与唇脂边问道:“好彩儿,那头到底是一位殿下还是两位殿下?”
听到小姐服了软,彩儿得意洋洋、摇头晃脑的说道:“嗯,这个嘛~”
冯依然边以指腹轻点唇脂,于唇瓣上轻轻拍开,边追问道:“好彩儿,你便说嘛~”
“一位,一位!”
闻言,冯依然冁然而笑,她急忙抬手将自己从头到脚打整了一遍。
她于耳后腕间涂了寒兰香膏,对镜整了整衣襟与腰带。
她想了想,又换了件素色大氅,将头上的珠钗取下几支,将面上的妆容擦得淡了些。
她手上的动作还未停下,马车便先停了下来。
就在车马停住的那一瞬,她的心跳陡然加速,就好似那戏台子上打戏片段的锣鼓,又好似那元宵夜里起此彼伏绽放的烟火,猛烈而又热烈。
她匆匆照了最后一眼铜镜,确认是左襄往常喜欢的样子,便开口唤道:“揭帘。”
随即,马车前帘应声缓缓掀起。
左襄抬眸看去,只见冯依然侧身坐于车内软椅上,她脊梁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偏头对着自己盈盈一笑。
随着帘子越揭越高,冯依然看见左襄的鞋面上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看清了他握着伞柄的手被冻得通红,看清了那黑伞伞面上积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滞住了:殿下究竟在此处等了多久?
冯依然再也不顾上矫揉造作、扭捏作态,她迅速起身冲出了马车,疾步朝着左襄奔去。
茶白色的步摇在她的流星赶月中起伏跳跃,□□色的罗裙与素色大氅亦被寒风扬起,随风荡漾。
左襄垂眸看着她不太稳当的小脚,双眉渐渐蹙起,他开口道:“依然莫要快步疾行,如今用不着赶时间,慢慢走来便是。”
他话音刚落,冯依然已然蹿到了他的身前。
她握住了左襄被冻得通红的手,嗔怨道:“殿下怎的又忘了带怀炉,殿下在府中等候、在车中等候皆好,再不然,将伞交由追雨打着便是,怎的将自个儿冻成这个样子!”
她话音刚落,二人身旁又有一清冷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哟,这不是姐夫嘛!”
闻声,二人侧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皇城内缓缓行来几驾马车,为首的便是洛怀风所乘之驾。
“哟,这不是妹夫嘛!”
听到了洛怀城的声音,二人又朝皇城内看去,只见又是几驾车马徐徐而来,洛怀城正掀着帘好整以暇的看着左襄这方。
听到了这二人的话,听到了这特别的称呼,冯依然直觉不妙。她双眉微蹙,默不作声,抬着眸直直的看着左襄。
左襄抬手将冯依然的双手拂下,侧身对着那几驾马车上的人打着招呼:“六殿下,九殿下。”
冯依然垂眸看着这空空荡荡的双手,她的心似是往下坠了坠。
洛怀风侧眸睨了城门口这二人一眼,他收手放了帘,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便唤小厮驾车离去。
洛怀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挑眉笑笑,说道:“妹夫,六哥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言罢,他亦抬手唤小厮驾车出了城。
听到窗外没了交谈声,军器监的二位大人皆掀帘跟左襄打着招呼:“左驸马!”
左襄点头回应道:“徐大人、钱大人。”
听到了这明确的驸马二字,冯依然再想装傻骗自己也不能了。
她见左襄神色泰然,对这些人的称呼皆一一回应,她顿觉心头刺痛,双瞳亦随之震了一震。
她匆匆垂下了眸,用那浓密的长睫挡住了眸中的水花,开口苦笑道:“殿下,今日天凉,我们早些回府吧。”
左襄点了点头,抬手将冯依然扶上了马车,便唤小厮驾车进了城。
随即,远处的马车内,洛怀风将窗帘角放下,又将桌案上的铜镜收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朝身后瘫靠去,开口问道:“立秋,那事办得如何了?”
立秋抱拳行礼道:“禀主子,皆已办妥,只待一月后的春闱了。”
洛怀风“嗯”了一声,又说道:“世子最近太闲了,给他找些事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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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器监城郊研制所里,洛怀城与洛怀风一人占西头、一人占东头。
洛怀风将图纸展开,指着其框架,逐字逐句的讲解道:“火铳此物是由前膛、药室、火门及尾腔组成。”
“铳膛前部是闭口,前膛长度约五寸,用于装填火药、弹丸以及发射的时候推出弹丸使用。”
“火药便是平西将军于西垣城所制之物,其配比为一硝二硫三木炭,其引火爆炸之时有巨大波震与热浪,仅此波震便可将弹丸于一瞬推出几十丈远。”
“药室壁上有一小孔,此小孔径约二分,名唤火门。于此口导入烧得红热的铁丝便可引燃药室内的火药,激发弹丸射出。”
监中一匠人将此结构细细思索着,在脑中构建着,半晌,他说道:“下官有二惑。”
洛怀风注视着那匠人的眼睛,点头道:“你且细细说来。”
那匠人抬手点着那铳膛封闭之处,说道:“其一,火药是乃易潮之物所制,此膛封闭,若是久放后膛内受潮,此铳便形同虚设,吾等铸造之便毫无意义。”
此言有理,洛怀风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其二是?”
那匠人挪手朝膛口处点了点,说道:“其二,弹丸之大小不好掌控也。若是过小,火药威力不能得以全部利用,过大则会引起膛口堵塞。”
“若是此铳口被弹丸堵塞,火药便会于膛内炸裂。听闻此火药力猛,只怕我等不得善用,会反受其害也。”
闻言,众人皆点了点头。
见那匠人许久不再言,众人又皆在沉思,另一匠人开口说道:“若要避免长期存放致使膛内受潮,此事其实并不难解决。”
“我等只需在火门上增加一掀盖,便可使其常常得以通风,避免引火受潮的情况。在作战时,此掀盖插销以锁,又确保其正常使用。”
军器监监副钱肃开口道:“此案可行,只是这插销该如何设计诸位还需得细细研究,毋要顾此失彼,安全第一。”
“弹丸一事诸位可先放心,我等只需先做出几个,此物后续还需不需要增加,我等还需听陛下的旨意。”
“若是日后需量产,我等便要将火铳及弹丸的尺寸、火药的装填量确定好,日后便以此作为度量,把控好质检的第一关。”
提到了度量与把控,洛怀风又想起了大半个月前,西垣城内,众人第一次制火药时的失败情形。
他开口补充道:“此火药松散时并不会有这般大的威力,需得将其筑实,再以明火引之,火药方会于一瞬炸开。”
“是以,我等需加筑一长柄配件。在药膛装填火药完毕之后,将火药筑实,使得松散之火药粉末得以紧塞与排气,可增大爆炸之震力,增大弹丸射出之力与距。”
“我等还需配备装药匙,这般可使得每次所装药量一致,从而避免药量过多或过少,从而便于估计射程及贯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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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器监西头屋中,洛怀城坐于高位,他将图纸传下,抬手示意监正徐大人开始。
徐正彦抬指点了点桌面,而后开口道:“此图纸上之物名唤火炮,与吾等所造之石砲不同,此物以火药作为推力,可使火炮弹丸射出更远也。”
“其物由身管、药室、炮尾等部分构成。火炮弹丸由前口装置,引燃火药发射,可发射石弹、铅弹、铁弹以及□□。此炮架可用以调整距度,炮车可使之方便挪移也。”
“使用时,先从炮管加入火药,然后放入火炮弹丸,最后点燃火药。火药瞬间燃爆,其震力可将弹丸推出几十丈甚至上百丈远。”
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到门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叩叩叩——”
门边一匠人扭头瞧了瞧,随即转身开口道:“大人,是游老幺。”
徐正彦虽疑惑那东头之人为何会来,但还是抬了抬手,喊道:“进。”
游老幺一进门便鞠躬行礼道:“六殿下,徐大人。九殿下遣小的来告诉大人,此火药需以捣棍捣实后方能发挥其威力。”
言罢,他引身退去。
洛怀城闭了闭眼,双眉微蹙,抬指敲击着太师椅扶手。
他洛怀风此番何意,管了那东半所尚还不够,他还欲管我西半所!西垣城一战蒙恩还不够,还欲于此处出风头!
思虑及此,洛怀城骤地起身,几步走到了台下桌案前。
他抬手点着那一个个看着很相似的小球图形,说道:“诸位毋要以为那炮身是重头戏,此炮弹才是内有玄机。”
“炮弹分两类。一类为实心弹,又细分为实心铁球及岩石球。其射程较远,宜用于攻城与水战。然,其威力对付密集之步兵方阵亦可,一弹可击一行也。”
“另一类为□□,分为实心□□与空心□□。实心□□又分为砂岩球与瓦球。其装填时是完整球体,出膛时便会碎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其弊病便是射程较近,主要用来大范围杀伤人员。”
言及此处,洛怀城便停了话语,他还等着人追问他空心□□之运作原理如何。
半晌,一匠人抬手抚着下巴上的胡须短茬说道:“若是这□□于膛内炸开……”
一语毕,众人皆交头接耳道:“□□险也,若是将炮膛炸开,恐会伤及我方兵士也!”
“如何才能避免此弹炸膛?”
“若是这般,尽用实心铁球也成。”
“不成不成,哪儿来这般多的铁矿筑之?”
堂内嘈杂,都吵作了一团,洛怀城抬手掩唇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又扬声道:“咳咳,还有一类弹丸可避免炸膛!”
此言一出,堂内是静了下来,徐正彦又抬手唤道:“上茶。”
洛怀城叹了口气,继续道:“另一类是空心铁球,其内部装填火药,又以木质信管装置于炮弹前端引信孔内。”
“只留两寸引信稔在外作引燃,其下是乃木质信管,信管两头皆是木头,而中间一段是为空心,内里可放入药埝。”
“木管外刻上刻度,此刻度便是对应了爆炸之时刻。使用时可根据打击距离选择刻度远近以开孔,再将引信插入弹孔中,药埝燃时稳定,这般便可准确控制□□爆炸之时刻。”
此言一出,堂内轰然:“妙啊妙啊!”
“六殿下才学广博,竟懂得这般多!”
“六殿下所说之物此图卷上都未有,六殿下信手拈来,简直是军器界之奇才!”
闻及此言,洛怀城眉心跳了跳:未有?图卷上并未画出?
他垂眸将此图卷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其上确实只标注了铁炮弹、铅炮弹与石炮弹,并未画出这延时之炮弹……
就在众人啧啧称奇之时,有一匠人又道:“可若是炮弹滚下时,引信朝下点燃了膛内之药,那可如何是好?”
洛怀城随口便道:“于炮弹底下安置一炮弹托便好了。”
“其一可防止炮弹乱滚,误燃火药,其二可将炮腔底部之火药再捣实些,其三可使炮弹与炮腔间隙减小,其底部火药可释放最大之威力。”
此言一出,堂内掌声擂动,众人皆交口赞着:“六殿下实乃再世之公输般也!”
“蔡伦被称作纸神,六殿下称为炮神也不为过呀!”
“是也是也,此物若是得以制出,六殿下功过诸葛、马钧也!”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炮神炮神……
洛怀城:《我不是炮神》。
左襄:噗,炮神~
洛怀城:怎的,妹夫不爽?
左襄:爽,怎会不爽呢。
洛怀祁:本宫是走错片场了么?本宫怎的听见六皇兄与左世子在说一些虎狼之词……
洛怀风:你再敢乱哔哔一句,老子跑到蒙古去打你!
洛怀祁:千夫长穆爻,此处有人对尔等贵客不敬!
穆爻:本将只听可汗的。
左襄:本殿很好奇,你洛怀祁看见那阿尔娜究竟是叫她小妈呢,还是叫她妹子。
洛怀祁:不管你同谁在一起,你不也得乖乖叫她一声小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