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立秋将一份名单呈上,洛怀风将其细细看过,顿时怒火中烧。
恰时,孔飞云遣人将洛怀风与左襄请去了城北边的吉源粮仓。
这一路上,那士兵说了很长的一段话,二人皆细细听着。
众人行至北大街与东一道交叉口时,他们一抬头便看见了八尺高之大坝,此高坝上是一青灰色的高墙大院,墙院内便是那吉源粮仓。
此粮仓约莫有四十丈长,十五丈宽,五丈高。众人从大街上仰头观之,将将能看见粮仓正脊上的黛色瓦片。
孔飞云领着众人将粮仓缓缓绕行了一圈,众人见这粮仓高墙完好,四周地面也皆无异常。
他们实在看不出此处有何破绽,皆疑惑道:“我等这般细细观之,亦未有任何发现,此地下壕沟倒地通往何处?”
有人四下看了看,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大胆猜测道:“莫不是出口开于那粮仓内吧?”
洛怀风摇了摇头,道:“粮仓地基夯实,以三合土夯筑,其上铺有尺余厚的细沙或白灰,上墁方砖,砖上再用杉木垫底,用以防潮。挖至此处耗时耗力,不便进行,是为其一。”
“若是挖至院中,进出搬运巡检之人定有所觉,若是挖至仓中,便会被几十万石存粮重压以致塌方,是为其二。是以,若是挖至此处,万不可能。”
孔飞云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走到了大街北边,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小楼说道:“此处屋内,是以地下壕沟之出口。”
左襄将两地来回丈量,他蹙眉问道:“此处门口离粮仓后方约莫二丈,地面距粮仓墙顶又高三丈。他穆爻蛮力尚可,脚法不足,他是如何带人潜入,盗粮五千石,且又未被人所觉的?”
孔飞云边朝着南边粮仓正门前绕去边道:“城边夜间人员活动本就少,且城中酉时宵禁,入夜后,百姓不得外出游荡。”
“那穆央于酉时在南城门叫阵,穆爻则趁兵士被调离之时入此壕沟。届时,街上无百姓游荡,又无甚兵士巡逻,他一行人只需稍作惊醒,解决门口几名看守人即可。”
孔飞云在仓门前站定,他开口问道:“平西将军可否扮作穆爻之人,想尽一切办法,将我与郑之怿这两名看守人给解决掉?”
左襄勾了勾唇,点头道:“这又有何难。”
言罢,他转身绕至北边,进了那二层小楼,将门掩上。
未几,左襄将小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他从门缝处往外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巡逻,便又将门开得大了些。
他先是一个箭步冲至朱红立柱后站定,猫着腰四处望了望,而后又跃身而出,于这寂静无声的巷间飞行穿梭。
一息后,他便落足于那高坝之下。
那一队兵士遥遥看着,不禁小声喟叹道:“平西将军好身法,若是我等不是刻意观之,还当真不会有所觉察。”
闻及此言,洛怀风心头颇为自豪。他偏头对着那人笑了笑,又立起食指于唇前,做着噤声的动作。
那小兵士闭上了嘴,继续静静的看着左襄的动作。
只见左襄蹲身朝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惊觉,他一瞬跃身而起,先轻轻落于那高坝上,又一次纵身跃起,直直立身于高墙之上。
他这几跃行云流水,动作轻盈,犹如那轻羽伴着清风。晓风一起,他便随风高高扬起,风停之后,他便徐徐落下,落地无声。
众人皆是得了孔将军之言后从头细细看来,又刻意倾耳听之,但自左襄出门后的这几息内,众人皆也未闻其声,还险些没找着他的人影。
左襄偏头凝着洛怀风,勾唇笑了笑,洛怀风见之,亦对他点头笑了笑。
此回应就像是一个奖励,左襄对此甚是满意。他以脚尖轻轻点于墙头,微微张开双臂,缓缓后退,隐入高墙之内,落入了粮仓大院中。
几息之后,左襄行至大门后站定。他屏息凝神,骤地一跃而起,从“守卫”身后一瞬落地。
下一瞬,“守卫”还未来得及做声,左襄便抬起双手,将其二人“砍晕”在地。
此时,左襄抬手掏出了“守卫”腰间的钥匙,解了铜锁,开了仓门。
见仓门大开,众人齐齐涌上,七嘴八舌的说着夸赞的话。
孔飞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又抬眸看了看这有,却也聊胜于无的高墙,神色黯然。
有人士兵赞道:“平西将军此行怎会如此轻松,这身法若要我练个十年都练不出!”
左襄勾着唇点了点头,有些得意。但又想到此仓大半月前才被人用此法所盗,他内心又有些沉重,垂眸道:“他雪熊部应是无人有此等轻功,那又是何人替他跑了这一遭?”
孔飞云见众人思绪终于回归正轨上了,他点了点头,将怀中的人员名单与购房单拿了出来。
他转眸看着他叫来的一行人,又看向了混在兵士中的两名瘦子与其中一千户,厉声说道:“若是开门之人是城中守卫呢!”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城中守卫为何要做这种事?”
“城中守卫几乎都是当地所征兵士,又怎会做这等腌臜事!”
那三人被孔飞云盯着看看了许久,看得他们心头一紧,他们的眼珠子不自觉的四处瞟了瞟。
一瞬后,他们又定了定心神,也做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喃喃道:“城中之守卫几乎都是西北当地百姓投军,又岂会做出此等卖国之事?若他们当真是做了,那还真是丧尽天良了!”
“是呀,他们为何会这般做?”
孔飞云看着这三人,虚了虚眼,点头道:“你说得对,此三人做了此等腌臜事,实乃丧尽天良。匡老五,曾远柱,方才平西将军学你二人,学得像是不像?”
闻言,那二人眉头紧蹙。他们想起了方才左襄于墙上那偏头一笑,如今看来,应是在嘲笑他们吧。
他们咬了咬牙,正欲反驳,孔飞云却抢先开口,厉声呵斥道:“林其渊、曾远柱、匡老五,你三人为何要通敌叛国,行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被孔飞云这一点名道姓的呵斥,那三人不能再假装不知,便直直的跪下了身去。
匡老五抬头看着孔飞云,极力辩解着:“将军,小人未有功夫在身,怎能同平西将军一般飞檐走壁,又怎能打开此仓门哪!”
曾远柱也说道:“将军,小人从小生于西州,长于西州,又怎会做此通敌叛国之事啊!”
北城门守城将林其渊垂头沉声道:“此二人若当真做了此等腌臜事,是乃属下失职!”
孔飞云抬手命人将这三人按住,他垂眸睨着这三人,咬牙问道:“哦?是吗?你二人当真未有功夫在身吗?你二人当真是长于西州吗?你林其渊,当真只是失职吗!”
“两年前,你二人下了南方,于临城入伍参军,所用之名乃匡平与曾庆。今年五月,你二人‘因病故去’,那时,你等只差一步便能做上校尉。”
“九月底,你二人于此地化名再次入伍。十月,林其渊便将你们调至北城门头瞭望哨,正好还处于同一哨所。”
“你二人接任不久后,雪熊部便从曾远柱院中开始挖地下壕沟。一月半前,壕沟挖至了城下。”
“你二人站哨时,穆爻便带人开挖,你等换岗后,他们一队人便停休。是以,北城门头之瞭望哨日夜交岗,皆未有人知这城中被人挖了地下壕沟。”
闻言,那匡老五眸色变了变,他开口问道:“将军手下之人就这些能耐?将军所言,并无半分真实。若是将军随意编几句话便能定我之罪,那便直接定,何必再费这般口舌!”
“况且,我二人与那罗连、高昌骅交岗,我等四人同处北城门头,将军为何指认我二人,却不指认他二人!可是那二人给了将军什么好处!”
孔飞云耐心尽失,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们还要再伪装下去吗?那蒙古王大帐中这几月坐着何人,你等还需本将军再赘述吗?不如,今日本将军便把话都敞开了讲讲?”
孔飞云抬了抬手,他身后一近卫两步走上前,将手中那匣子递了上去。
左襄细细打量着此物,正欲开口,洛怀风便幽幽说道:“此匣便是蒙古军帐中的那物。”
闻言,林其渊眉头拧了拧,紧紧咬住了后槽牙,两腮咬肌横横凸起。
孔飞云将其神情尽收眼底,他抬手抚着匣外的雕纹,笑了笑。
他先将左上方倒挂之灵鳄旋首,又将其右侧鹿首顶端横贯移之,两侧下方之飞鸟左、右各旋半圈,以双爪底端斜斜对之,再将两前爪交错,中心八卦纹横悬,倏尔,龙形立现。
“嗒——”
暗纹合并,机关自启,匣子应声而开。
孔飞云将匣内之物取出,置于几人眼前晃了晃。他张口欲言,话音未出,那曾远柱便开口截断了他的话。
“敢问将军,此匣将军是如何得之?将军又是如何能断定此中之物能定我等之罪?”
孔飞云垂眸看了看身前这三人,未有言语。
洛怀风桀然一笑,开口道:“自然是那蒙古将军拱手送上,孔将军不收他还不愿。”
闻言,曾远柱沉声道:“哦?是吗?”
话音刚落,那三人便抬手挣开了身后之人,一瞬立身而起。
曾、林二人展臂将孔飞云身侧的护卫尽数拦住,而匡老五抬手将孔飞云手上之纸抢过,急急塞入了口中。
众人见之,并未有何反应。
孔飞云久久的看着他们,笑着问道:“如何,可还好吃?来,给他拿碗水,让他往下咽一咽。”
匡老五这才惊觉着了这几人的道,他将口中之物吐出,双目猩红,咬牙切齿道:“你他妈耍老子!”
左襄抬手扣了扣眉骨,嗤笑道:“本来还只是怀疑,没想到你们自己就招了。”
他对着孔飞云行了个抱拳礼,夸赞道:“孔将军好计策,使这假物便查出了守军中的内奸。”
孔飞云哼笑了一声,摇头说道:“并非全然是假物,那北郊宅院便是于曾远柱名下,这二层小楼乃是林其渊所有,而这林其渊的主子嘛……”
闻及此言,林其渊心头一沉:那事是瞒不住了,没想到这一朝暴雪,我等终是棋差一招。早知道这地壕便该由我来亲自督工,而不该全权交由他穆吉。
若非他蒙古人不曾耕作,起了贼心,行事又不稳妥,以致此事败露。日后西垣城被我等攻下了,他们才会知晓那壕沟的存在,那今日我等又怎会被其所捉!
孔飞云继续道:“此事尚未完结,那位树大根深,我大邑军中恐有不少他之细作。若是一一抓之,军心散也。”
“今日我等除了这三人,以儆效尤。望那人门下之徒能幡然醒悟,知其所跟随之人、其所行之事实乃错误!”
“传令下去,此三人通敌叛国,处以炮烙之刑。尸身悬于西城门,三日后取下,莫脏了我城中百姓的年三十夜!”
得了令,几名士兵伸手欲抓他三人。不想,他们就犹如秋后的蚂蚱,一瞬跃身而起,欲拔腿逃去。
不料,洛怀风、左襄与曲致早已预判到了他们的动作,也随之跃身而起,飞踹于其侧脑、后腰。
这三人受了重击,一瞬头晕目眩,身形不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洛、左、曲三人稳稳落地,他们欲抬腿踩其心口与头颅,孔飞云急忙喊道:“三位将军轻些,莫要将其踩死了,留他几人一命,他们还要活着受那炮烙之刑呢!”
于是,洛怀风与曲致挪了个方向,狠狠朝着匡老五与林其渊的腹部踩去。
而那曾远柱就没这般幸运了,左襄是真心狠,竟抬脚狠狠的踩在了他的下身。
“啊—啊—啊——”
这一瞬,三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那画面好不精彩。
曾远柱这一下被踩得不轻,他青筋凸起,满面涨红,额上还沁出了汗珠,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众人见之,皆觉自己下身一紧。
洛怀风扯了扯唇角,讪讪道:“啧啧啧,我左郎下手,不,下脚真狠……”
左襄退了几步,于干净地面上蹭了蹭脚底,嫌弃道:“若非他几人行了此事,城中那六名女子又怎会平白受辱,这些人阉了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左襄:叮,致命打ji~
洛怀风:左郎莫用这般轻松的话语,说出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左襄:反正他都是要死的,那东西留着也没用了~
洛怀风:可那种痛,是我等见之亦觉得痛的痛,难道左郎看着不觉得痛吗?
左襄: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