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军大将军府里,晏潆潆的一天很难挨。
她昨夜哭了很久,躺了大半宿也没睡着,心中全是季从蔚那句冷冰冰的话,不会娶她。她思虑许久,她必须和他说上话,真诚恳求他履约,无论以什么方式求他,只要答应给她一个形式上的婚姻,待她家人脱离囹圄,她一定与他和离,并奉上她晏家能给的任何报酬。
如何和季从蔚说上话,如何说服他,晏潆潆满脑子各种设想,睡得不踏实,天不亮就起了床,见眼睛有些红肿,又找来凉水不断冷敷,待红肿消失得差不多,天也亮了,又和宝霞一起到季纶处给长辈请安。
她去的时辰颇早,有心等着季从蔚来请安时和他会上一会,可她左等右等,陪着季纶夫妇吃了早膳,聊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季从蔚的人影,只得先行回院。待到午时,她又去请安,直接撞见季从蔚院里的丫鬟给季纶夫妇通报,城郊的军营里有军务亟需处理,小将军自己院中用膳后便会出城处理军务。
季夫人看出晏潆潆心思,安慰她道:“待子亮下午回来,定叫他去你院里陪你说话”。她似乎一点儿不知道昨晚赏月时季从蔚的举止,晏潆潆只能感叹将军府里的丫鬟们嘴真严实。
她亦想过就此事问问季夫人,可和季夫人在一处时,不是陪着季纶说话,便是带她去看各种婚礼置备,温声问她意见,还常常说着对不住的话语,因着晏家的事情,季将军吩咐不要大操大办,就在府中热闹热闹。
府中仆役们忙着装扮新婚夫妇的院落,各处都支上扶梯,挂上大红彩绸和红彤彤的龙凤灯笼,晏潆潆看着始终笑容满面的季夫人,她的问题终究是没说出口。
直到天边晚霞快消失殆尽,圆月已东升时,派去打听消息的小丫鬟才回来通报,小将军回来了,季夫人也在小将军院里。
晏潆潆又有了期待,季夫人说过,季从蔚会来芜悠院。
天色已全黑,几颗星子在清亮的圆月边眨着眼睛,晏潆潆枯坐在窗前再也等待不下去,唤了宝霞要去季从蔚的院落。
宝霞面露难色:“晏女郎,这会儿天黑了”。
“刚黑,小将军应不会这么早睡”,晏潆潆坚持。
“其实,您不必这么忧心”,宝霞看了一眼晏潆潆,又赶忙闪开视线,手中收拾着无人使用过的茶盏,“将军和夫人从未改变过主意”。
她什么都知道,晏潆潆心想,她望着宝霞浅浅一笑:“我们去看看便回”。
二人拎着灯笼来到季从蔚的院落,小丫鬟看到她俩的到来,忙着要通报,晏潆潆摇手说不必,小丫鬟知道晏潆潆未来的身份,只得跟着一起往院中走。
院内房间灯火敞亮,晏潆潆心里高兴,她要单独和他说话,这会儿不早不晚,季从蔚定是一人在房间里。
晏潆潆和宝霞走到正房门口,她轻轻推了推房门,房门紧闭,便轻扣门框:“小将军,我是晏潆潆”。
门内一点儿声响也无。
晏潆潆莫名生了些不安,又使劲敲了敲门,大声道:“小将军,晏潆潆特来探望”。
无人应答,晏潆潆伸手要大力推门时,门突然开了,季从蔚的长随堵在了门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俩。
宝霞奇道:“常安,怎么是你,小将军呢?”她知道,小将军和常安平日不在一个屋子里就寝,这会儿小将军若尚未休息,应是丫鬟们服侍。
“嗯,这会儿小将军已经休息了,晏女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说,我等小将军醒来立刻转告”,常安身量高大,堵住门口,房里的情景晏潆潆一丝都瞧不见。
宝霞好生奇怪:“你服侍小将军就寝?”
常安点点头:“嗯,今日是我”。
晏潆潆如何肯走,哪有休息时灯火通明的,分明是借口,便是给她难堪她今晚亦要见他一面。
“我有事情需要当面和小将军说,烦请你让一让!”晏潆潆伸手便推常安。
常安吓了一跳,但他牢记季从蔚的交代,堵在门口纹丝不动,不断强调“小将军真的休息了”,“改日再来”,晏潆潆推了他二下便没了辙。
她歇了手,视线扫过透着烛光的窗棂,发现了怪异之处。现下三伏天,芜悠院里的房间便是关闭房门,也是要敞开几扇窗棂透气,可这儿怎么各个窗户紧闭。
“宝霞,小将军住哪间?”
宝霞犹豫中指了指房间,劝说晏潆潆道:“晏女郎,我们先回吧,既然小将军已休息,明日我们早些再来”。
晏潆潆大踏步地走向宝霞所指的房间窗棂,在宝霞和常安的震惊中使劲拍打着窗框,那“哐哐哐“的撞击声,便是聋子大概也能感受到木框的剧烈震动而吓醒。
她的声音在撞击声中清脆:“小将军,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房间里终于传来季从蔚的声音,他似乎有些不舒服,声音暗哑:“何事,便说罢,我的确已休息”。
晏潆潆看了眼周围,宝霞关切地望着自己,常安和小丫鬟脸上满是诧异和不安,黑暗处也许还有其他的人,她的事如何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口。
“我,我的事需要单独和你说”。
房间里又没了声音。
晏潆潆等了会儿,拍着窗棂道:“我的事只能和你一人说”。
“良缘夙缔,缘于真心,我俩没有,晏女郎若自重,便回去罢”。
眼睛和鼻子瞬间酸胀,晏潆潆不甘心地又捶窗框:“我就和你说几句话——”
“宝霞,把晏女郎带走!”季从蔚在屋内命令。
晏潆潆泪盈于框,继续捶窗:“我不会碍你的正缘,你让我进来,我就几句话”。
宝霞眼神中透着怜悯,硬着头皮走上前,拉住晏潆潆捶窗的手:“晏女郎,我们还是先回罢”。
晏潆潆不依,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落,她哭道:“我不走!我一定要见小将军!”
说话间,常安又叫来几个丫鬟,众丫鬟们围着晏潆潆,拉手的拉手,推搡的推搡,晏潆潆百般挣扎,拼命反抗,大声哭喊着“我不走!我不走!我只说几句话!”可她一人终是抵不过院里众多丫鬟们,被生拉硬拽推出了院落。
院落里复于寂静,季从蔚在床上烦躁地按了按额头。他和随扈本来约好,在城门汇合,然随扈等他不着,却看到朱茗瑶满脸血污地骑马奔进城门,随扈们心知肚明他俩的事,顿时生疑,循着朱茗瑶奔来的方向沿路寻找,找了半日才听到季从蔚的呼喊,把不成人形的他带回了城。
回到府邸,季从蔚急召大夫诊治,这才稍稍缓解疼痛,而寻找毒药解毒方法,还需要些功夫,这些事又不敢和家人明说,季夫人来探望时只说是军务出了差池,受了伤,季夫人看他肿胀变形的模样,不疑有他,只是心疼不已。
刚刚茗茗又派人来打听,她弟弟朱天骥昨日亦被一疯汉所伤,一行人寻到湖边时已不见他踪迹,那疯汉与今日他俩所遇之人极为相似。季从蔚回复了口信,只要疯汉还在潭州城,掘地三尺亦要找他出来,让朱氏姐弟小心行事,一有讯息立即向他汇报,勿要打草惊蛇。
晏潆潆的事情,他根本没心情去想,左右他是不会与她拜堂的,难道耶娘还能绑了他不成。他是耶娘唯一的儿子,纵然有什么错,耶娘最终都会容忍他,这么多年来,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至于晏潆潆,她一罪臣之女,得罪她亦无妨,若耶娘喜欢她,收她做义女,他也没意见,虽然他并不赞同父亲引火烧身的做法。
*
晏潆潆哭兮兮地被众丫鬟押出了季从蔚的院落。夜风吹拂,草木窸窣,她突然就清醒过来,止住了哭声,也不再挣扎,开口让丫鬟们回去。丫鬟们见她不再闹腾,给她行礼赔罪后散去,只剩下宝霞同情地看着她。
晏潆潆看着自己被拉扯得衣裳不整的模样,向宝霞苦笑:“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我不是因为小将军不喜欢我”。
宝霞连连点头:“嗯嗯,我都明白,小将军以后会明白女郎的心意”,不是因为小将军不喜,那便是因为茗茗的加入,宝霞心中对晏潆潆更怜惜几分。
二人默默回到芜悠院,晏潆潆随意收拾了下便休息,她刚刚哭闹一场,身心俱疲,可真躺在床上,又毫无睡意,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失态的一幕幕,是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蛮横,委屈和无助。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见他一面,今晚闹成这样,后面还想和他单独说话怕是难上加难,牢狱里的家人尚指望着她的变数,她却闹到这般田地,想着各种委屈和不能解救亲人的无力,不禁捂着枕头呜呜咽咽。
“当啷”,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又细又轻的声音,晏潆潆放开枕头,侧身向着声音方向看去,暗淡的房间没什么异样,她正要收回视线,“当啷”,声音再度响起。
晏潆潆趿着鞋下了床,她燃起了灯烛,走到刚刚疑似声音处查看,一尘不染的地上有二个极小的石子。
晏潆潆抬首上望。
一个金闪闪的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当啷”又一声响,她弯下腰检查地面,捡起了一颗黄灿灿的金珠。
“陈大哥?!”晏潆潆看着手中的金珠轻唤,她抬头看向屋顶,虽然屋顶上她什么也没瞧见,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开心。
朗郁没看到晏潆潆脸上的表情变化,不然他会很欢喜。
他已在她的门边,紧张地思索着应摆出一个什么表情。
“囡囡”,他在门口低声。
正仰着脖颈看着屋顶的晏潆潆猛地意识到什么,她赶忙走到月桌边吹灭了烛火,又跑到门边轻轻开门。
“陈大哥”,她急匆匆开门,轻轻地唤,看到朗郁的第一眼呆住了,“你,怎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