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人并未启程,朗郁发现他们的马精神不佳,马不带歇息跑了半个多月,又淋了雨,朗郁想,它也该歇歇了,他想去马市换匹新马。
朗郁向客栈老板打听了马市地址,就要驾车前往。晏潆潆不愿在客栈百无聊赖,央求一起去,朗郁见她差不多大好,跟着自己也更放心,便允她同往。
安州的马市在城外,不仅交易马匹,各种牲畜,农具都在此处买卖。二人出城没多久,便找到了地方。这是荒地里建的一个极大的露天院子,门口人群三三两两,正门附近停满了各种车辆,马车,牛车,各种人力推车拉车等,空气中弥漫着饲料,牲畜粪便的气味。
这地方味道难耐,马市院落门口围着的三两人口都是普通百姓,朗郁环顾四周,觉得安全,便对晏潆潆道:“里面不干净,你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回来”。晏潆潆点点头,朗郁便解了马车栓绳,牵着马匹进了院落。
晏潆潆掀开窗牖上的布帘,四下观望了会,周围都是野地,既没甚风光,又气味难闻,便放了布帘,歪在车榻上看话本。
她看得入迷,突然听到车厢后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屏住气息仔细凝听,窸窸窣窣响一会儿停下,复又再响起。晏潆潆抬手敲了敲声音响动地方的木板,一阵响动过后安静下来。正当她以为没事,声音复又响起来。晏潆潆大着胆子呵斥道:“谁啊,做什么?”
安安静静,没有人应答。过了会儿,声音又响了起来。
顺手牵羊的人,要拿走车厢后的蓑衣,油毡布,木棍等?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财,却是旅途必备,若是被人顺走,又得找地方重新买,得花费不少功夫。
晏潆潆有了这个心思,在车厢里便坐不住,她下了马车查看。马车后面没有人影,周围都是各种车辆,也有几个人坐在各自车上闲等。
晏潆潆绕到车后,看到车后的情景,她不禁莞尔。一个五六岁的垂髫男孩儿正竭力躲进车厢后的油毡布里,但乌黑亮泽的发辫还是暴露了他。
晏潆潆上前,笑着轻拉住男孩儿的发辫,把他的小脑袋揪了出来,许是埋得太久,他的脸红扑扑的。
“你是谁?要坐我的车回我家吗?”
“嘘——”小男孩轻轻摆手,“我在捉迷藏”,他看着晏潆潆,眼睛眨了眨,又向马车周围看看,糯糯地声音央求晏潆潆:“婶婶,你帮我挡一下,让他们找不到我”。
晏潆潆顺着男孩儿的目光望去,几个同龄孩童正在各种车中躲躲藏藏,玩得欢畅,因着身材矮小,没人注意他们。
“好吧,你躲好”,晏潆潆笑吟吟地帮男孩儿拉好油毡布,自己在车厢后部站好,把男孩儿的小脑袋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站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嘈杂人声,似有人在叫唤,她没多在意,继续站着,笑嘻嘻地望着几个孩童在牛车中穿梭嬉戏。
“囡囡!囡囡!”
叫喊声越来越大,晏潆潆突然觉得声音很熟悉,她伸出头看去,朗郁大声呼喊着“囡囡”,神色严肃又慌乱,正四处张望找她。
晏潆潆登时红了脸,她拉起裙琚疾步奔向朗郁,边跑边向他唤道:“陈大哥,我在这儿!”
朗郁循着声音向她望过来,他脸色铁青,见她朝他跑来,脸色才稍微缓了缓。
晏潆潆跑到朗郁面前,见他神色难看,便做错事般臊眉耷眼地站立,不敢看他眼神,垂首小声解释:“我没走远,我就在车后,看小孩儿捉迷藏”。
他不过进去了一会儿,将病马随便卖了个价钱,买了马市里最好的马匹,眨眼功夫便出来了,可晏潆潆却不见了人影。车厢里什么都没动过,没有她一点儿痕迹,车厢外他视线里也没有她的踪迹,他顿时慌乱失措。
朗郁回想,他的确惊慌得有些失常,一时乱了心智,竟然没发现近在咫尺的她,若全都怪她,的确不合情理,不过他还是气愤道:“我喊了那么多声,你都没听见?”
“陈大哥,对不起啊。我听到了,但没人叫过我囡囡,我没反应过来”,晏潆潆温柔小意的赔礼。
他从未唤过她名讳,这是第一次,还是喊的假名囡囡,晏潆潆觉得没听出来是情有可原的。
可朗郁还在凶巴巴地忿忿:“不是说听我安排吗?在车上等都做不到?危险往往都是瞬时即至!你这样多危险,你知道不知道……”
晏潆潆低着头绞着双手似无比虔诚,听着听着,忽的“扑哧”笑出声。
朗郁愣住,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她怎么总是时不时地冒出些令人惊诧的行为。
这么爱笑,笑个什么劲?
他黑着脸道:“你在听我说话吗?我说什么这么好笑?”
晏潆潆抬首,抿着唇笑:“我不是笑你啊,陈大哥,我就是高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再丢下我”。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似对他百般信任:“我以前很担心,你会因为我哭丢下我,现在我觉得应该不会”。
想到哭,她怕他不高兴,赶忙补充道:“我现在也不会哭的”。
明明前天进城时哭得让他心疼。
朗郁语塞,心里突然乱乱的,他刚刚那么慌张,又那么生气,她看出了什么,会认为他有什么心思吗,他心中似有头小鹿,在他心房乱跑乱撞,把他的防线撞得快要崩塌。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望向他处,顿了片刻,声音软了下来,话语仍然硬气:“我不想你这笔买卖砸我的招牌,我信誉很好,收钱必办事!”
“走了”,他头也不回走向马车,晏潆潆赶紧提裙跟了过去。
二人复又进城,朗郁驾着马车驶向客栈。
“陈大哥,我请你吃饭,我给你赔不是如何?”晏潆潆见一路上朗郁不再搭理她,在他身后突然冒出一句。
晏潆潆实是自己想吃。她和朗郁风餐露宿,吃得极为简陋,好不容易进城了,可不想跟着他在客栈里继续简陋的饭食,她在那儿已经喝了二天的稀粥了。今日买了新马,再没其他琐事,她疯狂想好好吃顿美食。
朗郁的心随着她的话语激荡,怦怦直跳,他不动声色:“我有钱”。
晏潆潆心下一动,有戏,她嘻嘻一笑:“陈大哥,你要请我吃?”
朗郁不吭声,马车却拐了一个方向,晏潆潆心中欢喜。
二人来到城中最好的酒楼摘星楼。此酒楼是安州城中最高建筑,装饰得豪华气派,锦绣门楣,珠玉门帘,食客熙熙攘攘,衣着华丽。晏潆潆感觉来对了地方。
二人挑了个能看城中全貌靠窗位置坐下,小二便送来了菜单。
晏潆潆接过菜单,脖梗向着朗郁方向微微前倾,杏眼扑闪着望着他,低眉顺眼地笑:“陈大哥,我给你赔不是,你别生气了,我是听到车后有响动,担心有人动我们东西,才下的车”。
“我哪有生气?”他也就气了那么一瞬,后面脑子里都盘桓着自己的小心思。
没生气那么凶做什么?晏潆潆可是有二个哥哥的幺女,这些举动她太熟悉了。她笑盈盈地望着他,也不揭穿,把手上菜单递给他。
“陈大哥,你喜欢吃什么?”晏潆潆让他点菜的意思。
朗郁没有接手,他答不出来。他吃过贵的好的,但常常是到一个酒楼,便让店家奉上最好的酒菜,至于这些美食佳肴有甚名头,他一无所知,反正他江湖游走,极少会去同一个地方,知道也无用,不会故地重游。
晏潆潆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接茬,猜测不出他的心思,是心里还在别扭还是说不上什么菜名,便又问他口味:“陈大哥,你是哪里人士,口味是甜还是辣,淡口还是咸口,喜欢面食还是米饭?”
朗郁盯着晏潆潆,一句话也不说。他是哪里人士,他自己都不知道,甜酸苦辣,好像味道都差不多,他没在意过。
难道这些是杀手需要保守的秘密,避免被人窥知身份和来历么,晏潆潆对上朗郁的视线,又垂下眼眸,看着菜单,心中胡乱猜测。
“你喜欢吃什么点什么”,她看着菜单迟迟没反应,朗郁让她决定。
“陈大哥,你真的没什么想吃的吗?”晏潆潆再次追问,她不敢相信,她自进了这酒楼,闻到别人桌上的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他竟然没有想吃的。
“快点菜,吃完早点回去”。
晏潆潆不再客气,估摸着两人份量点了自己喜欢的四菜一汤,她想吃的菜实在太多,无奈当下只有两人。待小二去准备,晏潆潆给朗郁介绍起自己点的菜。
“我喜欢的第一个菜,三圣汤,是将野鸭,野鸽,猪肉肚处理干净,将鸽肉放入鸭肚里,再将鸭放入猪肚中,配合各种菌菇,炖煮多时而成,肉特别嫩滑,汤水特别鲜美”。
在晏潆潆眉飞色舞口水直飞地描绘中,菜肴陆陆续续呈上,她心情愉悦地大快朵颐,又不断询问朗郁吃食的感受,对菜肴色香味的看法,若朗郁赞声不错,她便得意地笑,好似自己做了件无比成功的大事。
朗郁第一次觉得,他吃的是人间珍馐。他从未如此细致地体味某种菜肴,也从未有人笑呵呵地特意陪他一人吃饭,伴他细细感受某种食材,悉心关注他的感受,无比在意他的评价。
他初时来此,只是为了满足晏潆潆的愿望,可现在他品尝着食物,每一个味蕾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每一个细胞都如此放松。他随意瞥向窗外,安州城尽收眼底,街巷中车水马龙,店铺里人声鼎沸,孩童们在院落里玩耍,午后阳光透过酒楼窗牖洒在他身上,落在她眼里,他每一根神经都得到松弛,此刻,正是人间好时节。
二人吃得称心快意,丁点儿都没剩下,晏潆潆茶足饭饱后喊小二结账。小二拿来账单,望了望朗郁和晏潆潆,径直走向朗郁,躬身客气地呈上账单:“客官,您的账单”。
朗郁弯起唇角,扬眉示意小二:“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