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似乎感受到动静, 男子终于抬了抬眼,那眸色亦是如墨一般瞑黑,隐于沉沉的夜色中。
让婢女看不真切。
她想,自己的姿色在柳府中算得上是上乘了。柳二爷平日不近女色, 如今醉倒成这个样子, 正是她可以接近二爷的天赐良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再趁着这个当子, 怀了二爷的孩子……柳家仆人的待遇虽好, 可那毕竟也还是个下人。况且, 二爷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佳人在侧, 哪有再推开的理?
她精打细算。
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些。
二爷的衣缎子可真柔软呀。
二爷的腰可真……
她红了脸。
不料,男子的眉头微微一动, 又抬起一双好看的眉目, 第二次朝她望来。
柳奚眼中, 似有疑色。
似乎在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一颗心咯噔又是一跳,她强稳下心神, 想着如今他正神志不清,便大了胆子:
“二爷,奴来服侍您……”
他像是一朵寒山上的花,跌落在寻常人间。让人忍不住去靠近, 忍不住去触碰, 碰一碰那花瓣, 嘬一嘬那蜜水。
他太诱人了。
衣带子被抽散开,柳奚支了支身子。他将上半身撑起,迷茫地望向帐中的女子。眼前一片昏黑,让他看不太清对方的脸, 只瞧着有个人形跪坐在自己面前,正缓缓散着发。
微微?
少女身姿曼妙。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自己竟梦到她了。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声,“明微微”又凑近了些。少女的气息扑面而至,又柔柔地伸出手,搭在他的衣领子前。
芙蓉帐迤逦。
他阖眼,声音有些颤抖:“是我对不住你,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
婢女一愣。
须臾,她小声:“二爷,您在说什么?”
面前男子圆目一睁。
拨云见日,下一刻,她竟然看到柳奚眼底雾色散去。
一道寒光闪过,婢女一骇,他竟从枕下掏出一把匕首,直抵向她的喉!
双腿一软,她一下子跪下去。
“二、二爷?”
“你在找死。”
婢女身子一颤。
猛地回过神来,她也顾不得衣冠不整了,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床,跪倒在床边,瑟瑟发抖。
“二爷,奴婢知错了,求求您,您……放过奴婢吧……”
月光映入窗牖,照得他眸光愈发清冷。
少女跪在身前,身形袅袅,面上挂满了泪,好惹人怜。
手指划过匕首,他冷冷一唤,“三余。”
立马有侍从叩门而入,看见殿内之景,明显愣了一愣。
柳奚的头还很晕。
酒还未醒,看清女子面容的那一瞬间,他的神思突然一凛。
入目的是远山黛,含水眸,女子眉目婉柔。
柳奚兀地一皱眉。
他只觉得恶心。
“二爷,这……”
三余一时束手无策。
“杀。”
只一声,月光将婢女的面色映得煞白。
“二爷,二爷!”
凄厉之声划过幽深的夜,衣冠不整的女子被人拖出去,一侧的三余暗暗叹息。
二爷不喜生人接近,尤其是陌生女子。
三余也不知道,回宫第一日,当主子被五公主拖进烟水巷时,为何没有动怒。
反而是带着刀,让五公主轻而易举地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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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晖殿内。
“姑娘,请进。”
芝雪已梳洗完毕,第一次与殿下共寝,有侍女还贴心地为她补好了妆容。她生得虽未有那般艳丽,眉目却是清秀可人,如今正是清水芙蕖,引得周围侍女一阵羡叹声。
羡的,是她可以进入璋晖宫寝殿,成为七殿下的女人。
这是璋晖殿的第一位“女主人”。
听着周围侍女窃窃私语之声,芝雪轻扬起唇角,她心情大好,同时又有些羞赧。众目睽睽之下,女子终于迈进了殿。
寝殿内再没有旁的人。
七殿下仍是斜斜卧在床榻上,芝雪紧张地唤了声,对方没有答应。
帘帐微低,垂在地面上,随着微风轻晃。
“殿下……”
芝雪来到床前,轻唤了声。
素色的床帐终于被人轻轻掀了开。
少年正坐在榻上,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她。
“你便是芝雪?”
殿下的声音清润好听。
在芝雪的印象里,七殿下一直都是那位拘谨、青涩的少年郎君,之前在,她更是意外地看到殿下红了脸。
也不知,殿下何时对自己情根深种……
她偷偷地暗想着,脸也不由得红了。
“是。”
她如今要做什么?先是替殿下宽衣解带么?
芝雪跪在床边,不敢动弹。
明澈从帘内探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动作温柔,眼中似有怜惜之意。
似乎在看着某种,极为可爱的小动物。
芝雪的心跳更是漏了半拍。
殿下的手很凉,正如那一袭月光,轻轻洒在她的面上,竟让她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
明澈的手,就这般一寸寸,从她的眉眼,抚向她的颧骨、面颊、唇角、下颌……最终停在她的玉颈处。
芝雪脖颈处,冒出了细细的汗。
明澈瞧着那细长的颈,终究将手移向那处,而后稍稍用力。
芝雪觉得呼吸有些发难。
她扬着一张小脸儿,眼中尽是对他的崇拜,让少年微微一笑。明澈勾着唇角,仔细欣赏着对方眼中的神色——欢喜、雀跃、迫不及待,这种眼神,他经常在阿姊眼中见过。
只不过,那是她见到柳奚的样子。
他忽然感到有些暴躁。
眼前的少女丝毫没有意识到男子的不对劲,双眸仍是明灿灿的,直直地望向他。
让他又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明澈想,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无论自己再怎么扼住她,她都不反抗,反而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像一头小马驹。
当初她下毒,害死阿姊的马驹的时候,那马也会疼吗?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幽冷的光。
右手“咯吱”一响,芝雪觉得呼吸一遏,下意识地又将脖子伸长了些。殿下仍是在看着她,眼中笑意不减,似乎……很是愉悦。
自己是殿下的第一个女人,不能扫了殿下的兴。
芝雪如是想,又将唇咬紧了。
她强忍着脖子上的痛意,谁知,殿下竟一直不停手,甚至还加力气加重了……
快要晕厥过去的前一刻,她突然听到对方一声冷笑。他低下头,伏在自己耳边,朝她吹气。
语气万分残忍:
“就你也配。”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女子终于没了声息。
少年仍没有松开手。
看着她的面色一寸寸变白,再发青、变紫,他竟有一种空前的满足感。小小少年坐于床榻上,眼睛十分漂亮,如今正阴沉着眸光,盯着倒在地上的芝雪。
清风入牖,他的身子一抖,终于回过神来。
芝雪死了。
风吹过帷帘,拂过她青紫色的面颊。
他走下去,将右手轻轻放在那人的鼻息之上。
完了,他将阿姊的婢女杀死了,他将阿姊心爱的婢女杀死了。
眼中似有慌乱闪过,他眼底闪过一寸的哀婉之色,只是片刻后,又重新握上她的颈。
“阿姊对你这么好,她明明对你这么好。”
他幽幽一叹,“你怎么可以因为兰白萱的一星点俸银,杀了她的小马呢?”
夜幕之中,少年满目猩红,他恨恨地握着那尸.体的脖子,几乎癫狂:
“说!你怎么可以背叛阿姊!”
……
柳奚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三余唯一一次没有在该起床时叫醒他,他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出门去。
今日的阳光有些晃眼。
见房门被人推开,候在一侧许久的小后生终于上前。
“爷,您醒了。”
“嗯。”低低一声,男子神色依旧淡漠无波。
他似乎忘了,昨天晚上的事。
用完了饭,老先生突然叫人来请他,让他吃完饭立马去那屋里。
柳奚一怔,头仍有些痛,便转过头来问三余:“昨日府中发生何事了?”
男子一身素雅的袍,两袖微风吹明月,声音平缓。
三余微微一噎,不知该如何去给他解释。
走到父亲那儿,父亲还未吃完午饭。一个眼神,下人给柳奚添了一双筷子。
男子拂了拂衣袍下摆,恭敬地唤了声:“父亲。”
柳老爷点头,“坐。”
柳家的家训,一向是严明规矩。
柳奚刚吃完饭,加之酒还未完全醒,腹中有些难受,面对满桌佳肴也不想下筷。
但还是守在一旁,等父亲吃完。
“你们都下去罢。”
柳老爷擦了擦嘴,挥手。
齐齐一声“是”,下人皆端着盘子走出去了。柳奚隐隐觉得,父亲好像有话要同自己说
果不其然,等最后一人走出房门时,父亲顿了顿,而后朝他望来:“听说,你昨日杀了个婢女?”
男子垂着眼,轻轻:“嗯。”
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他记起来了。
那婢女趁着他酒醉,爬他的床。
同父亲说了因果,柳老爷也淡淡颔首,“那丫头虽心思不正了些,但你也不必杀了她。”
柳奚握着茶杯,不语。
“罢了,”见他沉默,柳老爷也低低一叹,“一个丫头,杀便杀了。过几日,再去买几个模样水灵的回来,挑几个给你做通房。”
“不必了,父亲。”
“怎么,你还真不打算纳其他女子?”
柳奚抿了抿唇,“您给儿子已经指了兰姑娘。”
柳老先生突然抬眼。
他细细盯了这个儿子许久——他这个二儿子,是极为出色的,虽然他从小没有跟柳家一起长大,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行为做事更是规矩。
昨晚,是柳奚第一次越界。
柳老爷又一叹:
“平允,你还在怨父亲么?”
柳奚道:“不敢。”
茶面微平。
柳老爷瞧着对方手中的茶盏,有些恨铁不成钢,“平允,都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你还要惦记着那个丫头吗?”
男子神色一顿。
水面迟迟不肯平展,不知是不是他的手在轻轻颤抖。过了许久,他掩住眸中神色,冷声:
“儿子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