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徐沧沧向徐爸爸徐妈妈表达她愿意当徐郎星姐姐时,她留心着观察他们的一分一毫表情变化。
不知是心里作祟,她总感觉他们的笑容有些奇怪,碍眼。
徐沧沧说想把户口迁进来。
徐爸爸徐妈妈并未有任何不好的回应,只道刚好明天是工作日,一天之内办完手续,后天就能离开。
到县城办完手续后,徐爸爸徐妈妈带着徐沧沧与徐郎星到处逛逛。
与徐郎星的亢奋截然相反,徐沧沧表面不显,思绪纷乱,心里空空落落的。
她甚至在想,能不能不改口,她有自己的爸妈,她不想叫别人爸爸妈妈。
而且叫他们爸妈,像是儿媳妇喊公公婆婆。
村里的伯母婶婶们都这么喊她们丈夫的父母。
徐郎星看了看刚捡到的形如蜘蛛的树枝,又看了看徐沧沧,“姐姐,给你玩。”
徐沧沧回神,“谢谢星星,星星玩就行。”
徐妈妈也瞧出了徐沧沧的心不在焉,道:“我们到商场买些衣服吧?沧沧啊,阿姨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女儿,像小时候玩洋娃娃一样给她打扮打扮。星星是男孩子,他又有自己爱好装扮,阿姨根本插不上手,如今你总算来了,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给阿姨实现心愿的机会?”
徐沧沧无措,“阿姨,不要破费——”
徐郎星打断徐沧沧的话,“星星要给姐姐买礼物!”
“每次生日,爸爸妈妈都给我买礼物,姐姐今天成为我的姐姐,也要给姐姐买礼物。”
徐沧沧拒绝无果,被徐郎星与徐爸爸徐妈妈带到了商场。
徐郎星趴在柜子上认真挑选首饰,“清清姐和水水妹妹都有银镯子,我的姐姐也要有!
“姐姐你喜欢哪个?”徐郎星俯在徐沧沧耳边说悄悄话,“我有五百万的压岁钱,买得起的。”
显而易见,他被父母教导过钱财不可外露的道理。
徐沧沧正诧异这个天文数字,就看到徐郎星财大气粗地让柜姐把他钟意的七个个设计精巧的银手镯拿出来,“我喜欢这些,姐姐喜不喜欢?都买下来。”
“要这么多做什么?”徐沧沧本能道。
徐郎星答得理所当然,“好看,换着戴,姐姐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就像我,我有好多玩具,换着玩,就会很开心!”
“对,沧沧多挑些,这两样也不错。”徐妈妈挑挑拣拣,选了条波浪线状的细金手链与带有金铃铛的红绳脚链,“沧沧觉得怎样?”
“如果不喜欢,回去我们再定制。”
徐沧沧连连摇头,“不,不用这样,星星,阿姨。”
“以后你就是我们家庭中的一份子,星星有的,你也会有。”
徐妈妈压低声音,“你知道星星脖子上的玉坠多少钱吗?”
徐妈妈比了个数字,徐沧沧瞪直了眼睛。
徐妈妈还报了自己手上的玉镯与徐爸爸的手表的大概价格——具体多少她也没如何留意过,“所以沧沧你不要见外,尽管拿着,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并非负担,何况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没道理我们穿金戴银,你两手空空,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要是让别人瞧见了该怎么看我们夫妻俩?”
徐沧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徐妈妈道:“如果沧沧要是想打耳洞,到时可以再买几对野生小珍珠耳钉来戴一戴。”
“不,不用了,阿姨。”徐沧沧慌道:“我怕疼,怕疼。”
其实她倒没多怕疼,毕竟平时干活经常有小擦伤。
稍有重量的银饰金饰套上四肢,使得徐沧沧浮荡的灵魂稍微安定下来,继而澎湃。
接下来试穿各种风格的衣服:泡泡袖衬衫,无袖T恤,牛仔喇叭裤,直筒休闲裤,还有黑白格子的连衣裙……
徐沧沧在更衣室内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出来
她从来没穿过裙子,甚至连浅色的衣服都很少穿,一则衬得她皮肤更黑,二则容易弄脏。刚才徐郎星与徐妈妈极力鼓励她尝试,她只能硬着头皮套上了裙子。
自卑与不适体现在很多显而易见的小动作上:她频繁地眨眼,摸鼻子,别头发。
“好看!姐姐好看!”
徐郎星微张的嘴巴终于合上,眼睛亮晶晶的,小狗似的围着徐沧沧打转,“姐姐穿裙子好看!好像模特!”
徐沧沧羞赧低头,拽了拽裙子。
徐妈妈附和道:“是了,我们沧沧身材比例好,个子高,肤色匀称,一双腿又长又直,穿什么都亮眼!”
“确实很不错。”徐爸爸也道。
三人真诚有理有据的夸赞夸得徐沧沧脸色绯红,与此同时,她的局促也消散了大半。
但一想到衣服上的价格标签,她的欢喜黯淡了几分。
然而这是不容她拒绝的。
首饰衣服都买了,自然也不差鞋子。
买鞋子是徐沧沧最抵触的事情之一。
因为她穿四十码的鞋子。
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居然穿四十码的鞋子。
徐沧沧简直要无地自容,尤其她嗫嚅着小声报鞋码,鞋店销售员没听清,请她重复一遍,而徐郎星替她朗声回:“四十码,我姐姐要穿四十码的鞋子!”
徐沧沧几乎要头埋进胸口里。
徐郎星丝毫不察徐沧沧的窘迫,疑惑道:“姐姐?姐姐怎么了?”
徐妈妈心细,知悉徐沧沧的想法,半抱着徐沧沧,轻声温柔安抚道:“沧沧别想太多,一米六五的身高是要有四十码左右脚的,一百平方米的十层高楼如果只有二十平方米的宅基地,岂不是风一吹就得倒?”
“况且你现在时常穿拖鞋,虽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我自身的经验之谈,我父母刚过世那会,我常窝在家里,也是经常穿拖鞋,穿久了拖鞋,脚会大上一两码。”徐妈妈循循善诱。
徐郎星听出了问题所在,也抱住徐沧沧,“姐姐别难过,以后星星的脚会比姐姐的更大。爸爸比姐姐高,我像爸爸,我以后会和爸爸一样高,脚也和爸爸一样大。”
安慰都是如此的直白体贴。
徐沧沧听得困窘又感动。
徐沧沧不知道徐爸爸徐妈妈对她的关心是否掺杂了其他想法,但她此刻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
大扫荡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最终一行人在外吃完晚饭,伴着成绮余霞打道回府。
徐爸爸开车,徐妈妈在副驾驶上,偶尔与徐爸爸说话,徐沧沧与徐郎星则坐后座。
徐郎星有些疲乏,安安静静靠着徐沧沧。
徐沧沧目光从车外飞逝的风景收回,低头看向被徐郎星握住的手。
由于这会她已经戴上了银手镯金链子,徐郎星与之相触的手腕被压出了两道浅浅的红痕,他皮肤本就白皙,如此看着有一丝可怖。
徐沧沧想抽回手,却登然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徐郎星。
徐郎星迷迷瞪瞪,“姐姐?”
徐沧沧握住他的手腕,细声问:“疼不疼?”
徐郎星学着她小声回话,气息喷在她下巴上,“不疼,痒痒的。”
徐沧沧分不清他们谁更痒,声量愈小,除了他们俩谁都听不到,“星星,我这样真的好吗?”
徐郎星不明所以,眨巴着大眼睛。
许沧沧难以解释,她也搞不懂自己在矛盾什么,或者说所有的事情都很矛盾,她微微抬了抬手,“我戴着这些,真的好吗?”
“好啊,很好,很好的!”徐郎星郑重其事。
徐沧沧没想过从徐郎星那获取答案,拍了拍他的后背,“睡吧。”
徐郎星往徐沧沧身上拱了拱,“姐姐真的很好!”
“嗯,我知道了。”
回到家,徐爸爸和徐妈妈没有把熟睡的徐郎星叫醒,而是直接抱他回房休息,嘱咐徐沧沧路上小心,并把买来的面包牛奶分一半给她,说明天下午两三点他们才启程,她可以到时候再过来。
他们留足时间给徐沧沧与亲人告别。
徐沧沧道谢,带着今天的诸多收获回到破落的家。
养的鸡鸭昨天已经杀了三只和徐郎星他们一同吃掉了,剩余的送给曾经帮助过她的村人,家中静悄悄的。
徐沧沧就在这份异常的安静中规整行李。
徐妈妈考虑周全,给她置办了两个大行李箱,一个已被新衣物填满,另一个则空置,由她放需要带走的旧物件。
可徐沧沧本身拥有的东西就很少,她的衣服大多洗得发白发皱,甚至贴身衣物要么破了洞要么布满汗渍,不宜带出丢人现眼。
资料书都记得滚瓜烂熟了,自然也没带走的必要,上个学期奖励的新本子还在,徐沧沧犹豫了一下,回忆着今天的花销一一记在本子上,自言自语道:“以后两倍归还……不,到时候物价也涨了,要四倍吧?可不止是钱……十倍的话,还得完吗……”
最终徐沧沧确定了偿还的具体金额,将沉甸甸的数字记上本子,再把本子放到箱子最下面。
徐沧沧重重吐了口气,恍然若失坐了好一会儿,缓缓起身,从抽屉里拿出珍藏的照片。其中两张照片是父母的,一张是他们的结婚证件照,一张是他们结婚当天所摄。
他们的西装红裙色泽亮丽,笑容幸福美满。
“爸爸妈妈。”徐沧沧唤道。
年幼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从未回应她,爷爷奶奶会和她解释。
现在她无需解释,而解释的人也不在了。
徐沧沧拿起爷爷奶奶的照片,老人家一生都没照过相,弥留之际拖着病躯到相馆照了几张相,古旧的相机像素不高,他们脸上的沟壑却十分明显。
徐沧沧抚摸着四位亲人的脸庞,半晌,她道:“我想你们了。”
徐沧沧听语文老师说过,教育具有即时性与延时性,很多知识例如书上的课文或许多年后才能真正读懂。徐沧沧还未长大,就深刻体验到了偶然看过的一首古诗:‘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她想,或许等她死了,才会停止对亲人的思念。
徐沧沧吸了吸鼻子,“我要走了。”
“我不想走,可我必须要走。”
“我一定还会回来看看你们。”
看看那几座她熟悉得不再熟悉的土包。
“我要过好日子去了。”
照片沾上了水渍,徐沧沧眼前逐渐模糊,“你们不用再担心我了……但是还要多回来看看我,多保佑保佑我,还有星星,星星是我的弟弟了,他很可爱,很善良,我以后有弟弟,有新的亲人……我会越过越好。”
“我能够越过越好。”
墙脚不知名的小虫子叫声咕咕作响。
徐沧沧泣不成声,“我肯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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