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沧沧人生头一回失眠。
若非徐郎星过来喊她，她险些要睡到次日早上九点——她一般六点半起床。
幸亏徐郎星带了徐爸爸亲自炸的油条磨的豆浆过来给徐沧沧尝尝鲜，否则徐沧沧肚子一直咕咕叫。
徐郎星两手托着下巴，头上一小撮头发翘起来，“姐姐今天为什么没吃早餐呀？”
徐沧沧咽下油条，正犹豫是否和徐郎星说明情况，就见徐郎星似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抬，继而眼神闪躲，脸颊上的两个梨涡浅浅，“真的吗？姐姐要做我婆娘吗？”
徐沧沧愣住了，“什么，什么婆娘？”
徐郎星认真回顾，“我来找姐姐，碰到坏哥哥，坏哥哥说，我爸爸妈妈请村长帮忙，让姐姐给我当童养媳。坏哥哥说童养媳是婆娘的意思。”
徐沧沧脑中一片空白。
徐郎星鼻头皱起来，“坏哥哥说我是傻子，我才不是。坏哥哥还说姐姐是怪力女，说我们绝配，都不是好话，讨厌。”
徐郎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自顾自气鼓鼓，又自顾自梨涡浅浅，脸蹭着徐沧沧的手臂，，“姐姐，你是我婆娘，就是我的老婆，我们和我爸爸妈妈一样，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
“哇，好好呀，我喜欢和姐姐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
徐沧沧并非如徐郎星一般不谙世事，当然知道徐郎星这些话背后真正的含义，所以顿时鸡皮疙瘩就都起来了。
她无措地一把推开他。
徐郎星一时不防，坐回了原位。
还好是带背的矮椅子，不然徐郎星就要摔地上了。
“姐姐？”徐郎星困惑又难过，“姐姐推我……”
徐沧沧慌道：“对，对不起，我想事情想走神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星星。”
徐郎星顿时多云转晴，“姐姐想什么？”
徐沧沧没答，直接道：“星星，你先回家等我一下，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很快就去找你。”
“姐姐要去干嘛？不能带星星吗？”
徐沧沧摇头，第一次对徐郎星说了不。
徐郎星先被徐沧沧送回来，这次她连毛毛都没要。
徐郎星巴巴望着徐沧沧，“那姐姐要快点来找我哦。”
“好，你快进去吧。”
徐沧沧看着徐郎星进入院子再离开。
徐沧沧脚步仓促，目光如雷达，奔波了好一会才找到想要找的人。
村长孙子被她雷厉风行提溜到无人的角落逼问详情。
村长孙子料定徐沧沧不敢对他怎样，抱胸冷道：“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听到了什么？”
徐沧沧心情极差，“要我公开你偷看秦寡妇洗澡的事情吗？”
“你！”村长孙子又气又羞，“果真是不叫的狗咬人最凶。”
徐沧沧没心情观赏村长孙子故作老成的滑稽模样，“废话少说。”
村长孙子吃瘪，一五一十转述了他偷听到的话。
徐沧沧死死盯着村长孙子。
村长孙子梗着脖子，“真的！我就听到了这些！”
“傻子他妈就是说让你到他们家，保护傻子，陪傻子玩，和傻子培养培养感情，将来你们大了不成也得成。”
身处烈阳与嘈杂如急雨的蝉声中，徐沧沧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炸开了，脑壳隐隐发涨。
她想到徐妈妈夸赞她力气大，体质健康，若是学习武术定事半功倍。
想到昨晚徐爸爸徐妈妈说徐郎星喜欢她，他们以星星为重，还“贴心”提示她可不迁入户口。
徐沧沧曾为办孤儿证给家人销户时了解过户口相关方面的知识，同一个户口上的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能结婚，所以结婚前必须迁户。
是啊，徐爸爸徐妈妈本来就打算让她给徐郎星当童养媳，必定不想再走多一套流程。
最后，徐沧沧眼前浮现的是徐郎星那张精致，纯真到难掩傻气的脸。
“喂喂喂，有完没完，快放开！”
徐沧沧回神，松开村长孙子的衣领，冷声道：“你要是敢再往外乱说，就别怪我的嘴也不严。”
“你敢！”
“反正我都要去当童养媳了，我有什么不敢？”徐沧沧眼皮都不抬。
“知道了！”
等徐沧沧走后，村长孙子揉了揉被拽红的手臂，狠狠啐了口唾沫，“我呸，还敢威胁我，以为我全跟你说真话？还不是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种找傻子他妈对峙。”
只是村长孙子没想到，徐沧沧也留了后手。
徐沧沧回来路上碰上几个平时无所事事到处晃悠的村人，表情各异。
“沧沧你这算是苦尽甘来，要过好日子，当大小姐了啊！”
“不过你要多个心眼，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一个人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被欺负了想跑也没处跑。”
“那么好的生活被欺负了忍忍也就过了，要搁你你想跑？你不死赖在那里我头摘下来给你踢。”
“嘿，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我还不乐意挪窝！”
“你倒贴上去人都不要你。”
“那是，人家可是找……”村人揶揄地挤眉弄眼，“要我这个大男人干嘛。”
“你胡咧咧什么呢！”
徐沧沧强撑着含糊应了几声就飞快往家里跑，半道上她拐了个歪，到了村委会大楼。
说是大楼，也就两层破旧楼房，但村长每天过来“值班”，规整得干干净净。
出来打扫卫生的村长看到徐沧沧，立马出声叫住了她，询问她有什么事。
徐沧沧很少过来这边。
徐沧沧犹豫不决。
村长见此，正色道：“沧沧你别怕，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不是别人欺负我。”徐沧沧吞吐道：“我最近总看到文斌在秦婶厕所后面……”
“这个小畜生！”
村长勃然大怒，随即面露难色，朝徐沧沧道：“沧沧啊，你文斌弟弟不大懂事……”
徐沧沧立即道：“我不会把这事告诉其他人的，村长爷爷你放心好了！”
徐沧沧没想让这个对她颇多照顾的老人难堪，她对徐文斌的话并非全然相信，村长爷爷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卖”了她的人。
可徐文斌嚼舌头，她定要回报他一二。
“回去我非得把这小畜生皮扒了。”
“嗯，我相信村长爷爷会教育好文斌的，村长爷爷您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诶，好，好。”
徐沧沧作别村长回到家里，仍然失魂落魄。
屋子朝向一般，关上门，光线就消散了大半。
徐沧沧坐在暗室中，呆呆看着周遭的一切。
水迹与霉斑顽固贴覆在墙壁上，过时多年的日历经过门缝底下的风一吹，发出有些刺耳的刮蹭声音——纸张经年陈旧硬挺，绝大多数家具已经老化了，椅子，饭桌与橱柜再如何仔细保养也耐不住虫蛀，透着一股淡淡的朽木味。
记忆中的爷爷奶奶喜欢坐围坐桌前剥花生壳，时不时会塞给她发芽无法做种子的花生吃，偶尔他们会提起儿子儿媳，徐沧沧对在她三岁就过世了的父母没什么印象，关于父母的很多事情都是从爷爷奶奶那听来的。说着说着，爷爷奶奶就红了眼圈。
徐沧沧会适时转身将簸箕上挑好了的花生倒进袋子里，动作很慢，足够他们擦眼泪。
爷爷奶奶很惭愧，说他们身子骨差，不仅没能给她好的生活条件，还拖累了她。
偶尔他们苦中作乐，会想象她以后的日子：做了什么体面工作，未来的夫家如何，孩子又会是哪种模样。
未必顶好，但一定如她意。
徐沧沧抱膝，头埋进□□。
可是，可是她就要不如意了！
凭什么她只能配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姐姐？”
突然，一张白得透亮的小脸出现门后，与昏暗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毋庸置疑地吸引了徐沧沧的全部注意力。
徐郎星被徐沧沧看得有些无措，摸了摸怀里的毛毛，“姐姐，我在外面叫了姐姐好久，姐姐都没开门。星星担心姐姐，星星不是不懂礼貌的坏孩子。”
“对不起…”他为自己没得到主人允许就进来而羞愧，脑袋耷拉着。
徐沧沧深呼吸了几瞬，压住心里的怨气怒气，“星星，你过来。”
徐郎星乖巧过去。
徐沧沧拉着徐郎星坐下，酝酿了好久，道：“星星，我不做，你童养媳。”
徐郎星一脸受伤，“姐姐不喜欢我……”
徐沧沧连忙解释，“不，不是，我喜欢星星，只是——”
顿了顿，徐沧沧道：“我当星星的姐姐，也能一直照顾星星，和星星玩，星星想要做什么，我都陪星星，就当姐姐行吗？
徐郎星懵懂地消化着徐沧沧的话，然后问：“姐姐为什么不想当我童养媳？”
“因为童养媳不是好词，这是封建的，落后的，意思就是我是你们用钱买来的！”
徐沧沧可以通过任何途径报答徐郎星他们，但绝不是把自己完全卖掉！
徐郎星连连摇头，“不能买人。爸爸说我小时候差点被人拐走卖掉了，人贩子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
“爸爸妈妈不是人贩子！”徐郎星聪明得很，捋清事情后立刻反驳徐沧沧。
徐沧沧：“当然不是，我这只是比喻，星星你知道什么叫比喻吗？就是当你吃到很辣很辣的辣椒，感觉舌头像火烧一样，但其实没有火烧你，只是感觉差不多。”
“所以，星星你和你爸妈要像人贩子买人一样，要我当童养媳吗？”徐沧沧眼角低垂扮可怜。
徐郎星态度坚决，“不要！”
“我不要姐姐当我童养媳。”
喜欢掺和闲事的毛毛叫了几声，发表意见。
徐沧沧心下微安，徐郎星虽然时常保持激情，却非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而且他很守信，上次约好了几点来找她玩，就算下了暴雨也披着雨衣踩着时间赶来。
徐沧沧伸出手，“那我们拉勾，星星要说到做到。”
“星星一定会说到做到！”徐郎星极其认真严肃，和徐沧沧拉勾盖章。
徐沧沧自我检讨道：“抱歉，我把叔叔阿姨和星星比喻成了人贩子，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星星不要让叔叔阿姨知道我这么想他们，可以吗？”
“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许郎星明白知错能改是好孩子，大方原谅徐沧沧了，并道：“好，星星谁都不说！”
“谢谢星星。”徐沧沧一把抱住徐郎星。
徐郎星有了新秘密，“帮助”了徐沧沧，又得到了徐沧沧头回主动亲近，成就感满满，嘿嘿直笑，“不客气，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人类的本质是真香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