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去往目付官邸。
目付官邸亦是一处小院,比之丹羽的造兵司正官署规模略小,也是一幢楼屋数间和室的构造。
阿倾一边指点一边伸手敲门:“御舆长正大人就住在这里,桂木先生则住在那边的小楼。”他示意了一下目付官邸不远处,“等会儿我们就过去——啊,桂木先生!”
他没敲两下,门便打开了,开门的正是桂木。他左左右右看了流浪者和阿倾好几眼,最终将视线落到流浪者身上,笑道:“我早晨来长正大人这边,路上遇到阿望他们,他们告诉我说‘昨晚的聚会上来了个与阿倾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就猜测,是不是昨天在丹羽大人那里见过的那位。果真是你!”
阿倾高兴地说:“原来您已经见过他了!您和长正大人昨天早早离开,丹羽大人以为您二位不认识他呢,所以嘱咐我带他来拜访。长正大人在吗?”他伸头往里看了看。
桂木让出门来,“哈哈,只是一面之缘。长正大人正在二楼书房里,上楼之后往左边数第二间。”
阿倾推了推流浪者:“你自己上去吧,我帮桂木大人把鱼捡出来。”
流浪者于是进门,脱下木屐,踩着有实木香气的楼梯一路上到二楼。
上了楼是一条靠北的走廊,走廊南面则排布着数扇纸拉门。流浪者望见一扇纸门后映出人影,走到这扇门前礼貌地问:“打扰您了,我是昨天来到踏鞴砂的拜访者,请问我能进来吗?”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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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倾一直在楼梯间下面注视着流浪者上楼的背影。当流浪者转过楼梯拐角消失后,阿倾转向桂木:“桂木大人,我们去把鱼放到水缸里吧。对了,关于您捡到我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您可以同我再讲一遍吗?”
桂木是个生性憨直的武人,听到阿倾的请求也没多想,应允道:“当然可以。当时……”
他慢慢回忆着:“当时天领奉行非常突然地下派了一批任务,踏鞴砂的晶化骨髓储备远远不够完成需求,又恰逢海上风暴,切断了八酝岛往这里的运输路线。于是丹羽大人不得不命令我带领一批矿工去踏鞴砂东南边开采晶化骨髓。你知道的,那里虽然零星有晶化骨髓分布,但山势陡峭,非常难行走。我在那里监督着矿工们,突然有个人跑来,满脸惊慌地告诉我:‘那里的山壁塌了个口子,里面好像有了不得的东西!’
“那个口子约刚好能容一人走过,空隙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建筑的样子。矿工们都很害怕,以为是什么鬼怪作祟。我见他们吓得人心惶惶的样子,便告诉他们:‘我家夫人就是最强的鬼,你们害怕,我却不会害怕!’”
提到“夫人”,他的神色暗淡了一下,然后重整心情接着说:“我命令他们留在远处,自己点起火把,顺着缝隙走了进去。山石之后视野开阔,赫然是一处华丽的府邸。
“我叫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复,便壮着胆子走进去。里面果然无人看守,我走到位于最中间的装饰最为精美的房间里,就看到了你。你当时披着头纱,身着华服,正呆呆的坐在那里,记不得任何东西,对我的问话只会简单的应答。我想,如果照实告诉矿工你是从山洞里面救出来的,他们可能会对你感到恐惧,所以就先把你藏到一边,告诉矿工们里面没有什么东西,或许是曾经的主人已经离开了。然后吩咐他们把石头搬过去封住入口,避免他人误入。采矿工作完成后,我才折返回去接你离开。
“我将你带到刀匠营地,声称你是被我从名椎滩捡来的,大家都没有怀疑,后来你就在这里同我们一起生活,直到今天。”
阿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追问道:“那么您是否还记得,岩壁上的塌陷痕迹看起来像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是从外向内还是从内而外呢?幽馆之中……有除我以外另一个人的痕迹吗?”
桂木思索了一阵,最终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阿倾叹了口气:“唉,我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您啦。”
他对流浪者说的话并非全然的相信。他现在已不记得关于制造者的事了,流浪者也告诫了他不要回忆,但他仍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认知:自己是被制造者抛弃的失败品。
睡梦里他总是会回到无声无光的幽馆,在昏迷与清醒之间独自品味那冷浸骨髓、痛彻心扉的孤独。
没有创作者会那样对待一个令人满意的成功品。
流浪者呢?他也是被抛弃的吗?
传说,当愿望过于强烈之时,神明便会向他投下视线,这就是神之眼的来源。流浪者拥有神之眼,是因为神明已经认可了他的愿望吗?如果愿望得到了神明的认可,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纠结于被抛弃的事实而无法摆脱。
阿倾想:他也有一个想要被认可的愿望——
他想拥有一颗心,他想成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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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流浪者推门走进了书房。
他望见御舆长正背对南窗坐在书桌前,桌上横七竖八堆着很多纸卷与书籍。
御舆长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目光冷肃,颇具一种严而近苛的气质,两条深深的八字纹从他的鼻翼延伸至紧抿着的唇角,嘴唇上方则覆盖着薄薄一层髭须。他似乎正在潜心阅读,流浪者推开门后他从案牍中抬起眼,眯起眼睛看着流浪者,倒没显得多么惊讶。他指了指对面:“请坐,关于你的到来与你的身份,桂木上午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一些消息,已经同我讲过了。”
流浪者依言在书桌另一端的蒲团上跪坐。他问:“那么您有什么指教呢?”
他早注意到,自他进门,御舆长正的目光便落在他神之眼下方悬挂的金羽上。
踏鞴砂工匠组织属于天领奉行的下设机构,由天领奉行派遣造兵司正进行管理。但踏鞴砂供给的武器约占稻妻军备八成有余,自然不可能完全由天领奉行一家独断。因此幕府也素来有向这里派遣目付的传统,作为直属于将军的监察官员,目付可以说是雷电将军望向踏鞴砂的眼睛。
这一任目付御舆长正是将军麾下爱将鬼人御舆千代的养子。后来千代挥刀斩向雷神,虽是因为遭受深渊侵蚀而神志不清,但其罪已是背叛。她失踪后雷神却仍以踏鞴砂目付一职赋予御舆长正,足见雷神怜惜之意。
换句话说,就是御舆长正身为雷神近侍之子,自然也曾经不止一次面见雷神。他对雷神身上的各种饰品可以说是相当熟悉。
所以,在当年的踏鞴砂,御舆长正是唯一认出了金羽来源的人。
但是御舆长正当年既然一念心软容留了阿倾。流浪者便有把握御舆长正不会在今时再将自己存在的事情捅给幕府。不然他应当如何向上级解释,为何在这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阿倾身上也有将军所赐金羽,而他身为监察者却未及时上报?
果然,御舆长正只是收回了目光,缓缓摇头。
流浪者下楼时阿倾已经等在院子里了,看见流浪者他招了招手,“同御舆长正大人说完了?走吧,我们往北边杂工村去,埃舍尔先生的家其实也在村庄附近。”
踏鞴砂的冶炼与锻造行业极盛之时,仅刀匠的数目便可以达到几千,就算如今上一场战争已过去数十年,炉枢中的烈火依旧日夜不歇地燃烧着,将一船船钢锭融化成炽烈铁水。在这里做工的刀匠也仍有小一千名之多。
“刀匠”,顾名思义是负责将钢铁锻造成武器的匠人,而踏鞴砂中央的冶炼炉枢体积巨大、结构繁复、运作复杂,却不是仅仅凭借刀匠们便可以顺利操控的。因此除了刀匠之外,踏鞴砂还长居着刀匠的学徒弟子们、负责维护设备与改良技术的工程师、检验原料品质与刀剑质量的质检员、运输原料处理废料的力工等诸多匠人。因这类群体职业繁杂,故而统称为“杂工”。
刀匠们因为工作需要,而将营地安扎在冶炼炉附近,而杂工们则聚集在沿海平坦的地带开辟房屋,形成了一个村落。随着人口的增多,各类小商小贩也逐渐聚集到此,目前这里已经发展得相当繁荣。
与一般村庄一样,村子靠近中心的位置,房屋建得则密、建成的时间较长;越往外则房子越稀疏,木材瓦片都较新。博士因也是近几年才来到此地,所以他居住的地方在村子外围,周围零星散布着很少的几家人。
“这里就是埃舍尔先生家。”阿倾与流浪者提着水桶站在门前。小楼的门紧闭着,门上挂着锁。阿倾敲了敲门。
“笃笃。”
门里没有丝毫动静。阿倾又敲了好几下,疑惑:“难道埃舍尔先生出门了?”
“那我们走。”
阿倾却不想放弃,又大声朝着门内喊了两句:“埃舍尔先生,你在吗?埃舍尔先生?”
流浪者突然呵地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强盗鬼的故事吗?强盗鬼是一种恶鬼,以欣赏人们惊恐的死亡为乐。它们会走进房子中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主人,然后在主人的房屋内等待客人。有些来访的客人等不到为自己开门的人,便想要推门进去查看,于是——客人就会看见——满地都是属于主人的残肢断臂肺腑肚肠——,他们惊恐地转身想要逃跑,却发现强盗鬼正站在自己身后,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他用一种鬼气森森的语调凑在阿倾耳边,缓缓讲出这个故事。阿倾一阵战栗,默默缩回了手,“看来埃舍尔先生确实不在家,我们赶快去村子里吧,再去就迟了。”
他们离开了埃舍尔的住宅,沿着村里的主干道一直往前,房屋的建造越来越稠密,时不时便遇到向他们打招呼的村民。
阿倾一边走一边同流浪者讲着:“我们先去找村长惠子婆婆。她与作为刀匠的丈夫结婚后,随着丈夫迁居到踏鞴砂,在这里住了几乎一辈子了。因为惠子婆婆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鸣神大社学习过医术与祓除术,在踏鞴砂为许多人治好了病,大家都很尊敬惠子婆婆,前一任村长去世后便推举了她作村长。”
流浪者:“我知道。”昨天的聚会上惠子婆婆亲手为他戴上花环,花环现在还挂在阿倾的床头。
当年正是因为想起了惠子婆婆,他才会在向雷神祈求帮助却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转向鸣神大社。
阿倾:“为了方便村民来看病,惠子婆婆家的门一般都是不关的,只要拉开门进去就好——
“啪!”门扇突然朝外打开了,差点儿扇到阿倾脸上。一个壮年男性破门而出,背着惠子婆婆撒腿往外跑!
阿倾吓了一跳,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阻拦男人。
男人赤红着眼睛,大喊:“让开,让开!佳奈她快要——”
“佳奈她快要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关于稻妻地理环境人文风俗等绝大部分设定都是我从游戏基础上发散出去做的私设,本人写文时候的一大问题就是:搞设定时文思泉涌,推剧情时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