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哼着歌沿着山道向下走。
虽说是“山道”,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目的是攀登山顶或者探索洞窟。事实上,踏鞴砂是一座由山峦与深谷组成的岛屿,除开从港口到冶炼场的道路算是平整通坦之外,其他绝大多数的道路都不得不沿着山势铺展。即使是连接官员们的居住区与踏鞴砂兵库的这条路也不例外。
阿望走在这条路上,他的目的是前往兵库,去拜访自己的挚友金次郎。
说实在的,阿望脚下的路相对而言不算非常险峭陡峻。毕竟即使因地理环境制约,这条路确实有一定坡度,但是从踏鞴砂的冶炼与锻造行业初兴开始,到如今已有数十代人沿着这条路来往了。它在数百年或许前只是被人类从草丛中踩出的小道,但如今已被拓展到一名成年男子的臂展那么宽,土地被平整地压实,其上铺盖了一层就地开采的灰白石砖。就算是狂风也别想从这条路上扬起一星半点尘土。
官员们的府邸坐落在风与水源的上游,兵库则位于冶炼场南部山崖下的天然洞窟中。虽然从前者处可以轻易望到后者,但若要亲自用脚丈量二者之间的距离,则得沿着冶炼场外围绕半个圈,从山顶一直走到山底。
阿望走了一会儿,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这条路对踏鞴砂健壮的工匠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但阿望的身材却是一眼看过去绝对辨认不错的清瘦单薄,身穿和服脚踏木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清秀的脸庞,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他也的确是个读书人。——或者说,用“文员”来称呼他更加妥当。
踏鞴砂并不是工匠自发聚集形成的冶炼场所,它是由雷电将军麾下天领奉行直接领导的官方机构。这个庞大的机构自然需要很多文员来完成繁冗的记录、计算与文书工作,以此维持它的运转。
阿望与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主要负责对刀剑的质量进行评定和记录。
阿望之所以能得到这份工作,是因为他有一笔穷工极巧的画技。他的手极稳,能够持着笔锋柔软纤细的兔毫毛笔,将刀剑淬火后形成的形态各异的刃纹描绘得分厘不差。稻妻颇有几本刀帐流传百余年,被现在的刀匠们奉为圭臬。但是阿望敢说,这些知名刀帐里绘制的名刀图样,没有一张画得比他更出色。
阿望沿着道路经过冶炼场,那里的工匠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阿望与工匠们一一打过招呼。他知道,工匠们刚刚被召集到了新来的女医生的药局,似乎是因为那位医生有什么事要对工匠们讲。
阿望瞧见熟悉的刀匠朋友爽朗地笑着向打招呼,便驻足与他寒暄了几句:“刚从医生那里回来吗?”
“是啊,保本医生看起来对祟神病很有研究的样子呢!”
“那真是太好了,有她在,大家一定会健康长寿的!”
作为文员,阿望日常的工作大多是坐在案前抄写与绘图,并不像工匠一般日夜接触祟神污染,也少有患祟神病的风险,因此,得知踏鞴砂新来了一位医术精湛的医生,阿望确实为自己的刀匠朋友们感到开心。但也仅止于此了,他并不需要迫切地与工匠一起前往医生的药局,自然对同一时间里发生在机械师与医生之间的言论争执也不知情。
当然,就算阿望知道了机械师的言论,恐怕也不会在意。甚至此时正身处药局中的丹羽久秀,也并不觉得这个小争论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尽管保本吟子医生看起来颇为生气的样子,但机械师埃舍尔立刻从善如流地道了歉。丹羽久秀自认为二者都是他的朋友,对争执的平复自然乐见其成。
毕竟璃月有句古话所谓“术业有专攻”,无论是丹羽还是阿望、或者是踏鞴砂的工匠们,他们对于医药方面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去了解,因为他们早已将毕生心血与满腔热爱投注在了刀剑上。
现在,阿望急匆匆地去寻找金次郎,便也是想要告知这位挚友一个关于刀剑的重要消息。
寒暄完后,阿望便匆匆与刀匠朋友互相道别了。毕竟刀匠朋友要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而阿望也穿过说笑着的人群,继续向兵库走去。
冶炼场南部的天然洞窟面积极大,洞口又十分隐蔽,第一代在这里进行冶炼工作的工匠们便确信此处是个存放出产的好地方。毕竟踏鞴砂的出产可是一箱箱雪亮锋利的战场利器,此等重要的物资一旦落入贼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不仅它们的存放地点十分隐蔽,更有严密的守卫日夜在门口站岗、在周围巡逻。
金次郎便是守卫们的头目,负责掌管兵库的钥匙。
阿望走到兵库门口,辨认了一下门口岗哨位置上一左一右的两名守卫。发现两名守卫中没有金次郎,他便拐向旁边的小木屋。
小木屋是专门给换岗的守卫歇脚用的。阿望与金次郎是挚友,他自然知道,金次郎虽然是头目,但他向来恪尽职守、以身作则,绝对不会干出让下属站岗、自己跑去躲懒的事情来。既然此时他不在兵库门口当班,想必是刚被换下。
阿望于是推开门走进去。金次郎果然正在小屋里。
金次郎是个强壮的男人,即使他正曲着腿坐在屋子角落的长凳上,他庞大的块头也占了好大一份空间。阿望推门时,木门门轴转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金次郎耳朵微动,敏锐地捕捉到声音,瞬间警觉地抬起头,鹰隼似的眼光直直望向门口。
当他发现来的人是阿望时,便柔和了眼神。他往旁边让了让,给阿望腾出位置来,拍拍凳子:“坐!”
阿望便坐下。金次郎给阿望倒了一杯茶:“怎么在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公事吗?”
阿望瞪眼:“不是公事就不能来找你啦?”
金次郎扭头望向一旁的漏刻。小装置正辛辛苦苦地往下滴着水,金次郎:“可是现在是工作的时间呀,私事可以放了工再说,工作时间说私事还是不太合适吧。”
阿望:“好吧,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一本正经的家伙——刚才丹羽大人召集工匠们去了医生的药局,所以我那边也暂时没什么工作,我特意趁这个空闲请了假来找你。正好你现在也不在当班,这样就合适了!”
金次郎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洗耳恭听!”
阿望:“你知道的吧,御舆长正大人最近痴迷于铸刀。”
金次郎点头:“当然知道。咱们还与长正大人一同研究过呐!”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御舆长正与众人一同研究锻刀方式时的场景。彼时的御舆长正看起来实在是一幅深受打击的样子。毕竟当时御舆家初逢大祸,御舆长正赫赫威名的养母向着雷电将军拔刀,致使御舆之氏名也蒙尘染垢。而御舆长正性格执拗,众人无不担忧御舆长正会滑向某个极端。好在很快,御舆长正也如同踏鞴砂的每个工匠一样,被冷峻的刀剑之美震撼,情不自禁地投入了铸刀之业。
铸刀对御舆长正的心境颇有好处,很快,他便重新变回了那个刚正不阿的目付。即使金次郎是个小人物,也由衷地为御舆长正而高兴。
……打住,还在与阿望对话呢!金次郎眨了眨眼,收回了飘荡的思绪,望向阿望:“怎么,你提到这个话题,是长正大人又有了什么新进展吗?”
阿望点头肯定:“是的。他刚锻造出了一振令他十分满意的长卷。”
他一边比划,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今天不是检定刀剑的日子,文书室也没什么活计,我正在和宫崎大人聊天呢,突然御舆长正大人提着刀,大喊着‘来看!’撞开了门。他甚至连仪容都没有打理,看起来蓬头垢面。他冲进来时,可把我和宫崎大人吓坏了,差点以为御舆长正大人疯了。”
金次郎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个灰头土脸、激动无比,完全抛弃了平时稳重形象的御舆长正,不禁也笑出声来。
两人很是笑了一会儿,阿望笑得脸色通红,终于拍拍胸口,平复了气息接着说:“宫崎大人看过了刀,也是赞不绝口,并提议举办一次赏刀会,御舆长正大人也同意了,就在今晚。我知道你也对锻刀感兴趣,便请了假来告诉你这件事,你如果也想去,最好尽快和其他守卫商量调班。我怕到了晚上再调班,你会赶不上呢。”
他抽出一张纸条递给金次郎:“喏,赏刀会的时间和地点。御舆长正大人说,并不是想要举办宴会,只是请朋友们来看一看他的新作,所以并没有很正式地写邀请函。当然啦,酒是一定要带的!”
金次郎接过纸条,展开看了一眼。
按照稻妻礼节,正式邀请函应当用细笺纸书写、封于信封之中,在信封外面题上客人的名字。而客人收到之后,则需要写信答谢,在约定的时间带着酒与礼物登门。而他手里的这张纸条,只是文员们常用的五十摩拉一刀的粗纸,其上写着一行简短的“鄙人造成某刀,愿于某日某时与友共赏之,恭请莅临”之类的话,确如阿望所说,像是朋友之间的传话。
金次郎一边看着,一边慢慢读出了御舆长正在纸条上亲手书写的刀名:
“……大踏鞴长正。”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好难写……
下章写白散剑舞,简直是肉眼可见的更难写。我缓缓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