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了院落,曲无欢长舒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该面对的人是沈清澜。
她在千里山庄得到的消息是:裴家欲求麒麟玉为裴望舒根治腿疾,但是麒麟玉已不知去向,唯一知道的消息是沈家曾重金求得麒麟玉为沈清澜治病。
那麒麟玉是据说什么病都能治好,以药玉闻名的玉石。
“那沈家公子肯定死死把麒麟玉攥在手里不肯拿出来给我们家公子治腿伤呢!”当时裴望舒的贴身丫鬟小翠如是道。
但是麒麟玉现在究竟在不在沈清澜的手上,他到底对麒麟玉知道多少,都不得而知,只能先去沈家查验一番。
如果她没有记错,现在的沈清澜还在守孝,只是个刚满十岁就经历丧家之痛的孩子。
不是她熟悉时间线中那个愉悦犯大疯批。
她对沈清澜的攻略线的开启时间基本都是在他成年之后,而最早的一次也只是在他十三岁。
在吞光沈家的家产之后,那些亲戚不愿再收留沈清澜这个费钱的药罐子,将他赶到大街上成了流浪乞儿。
他本就体弱害病,在经历三天的滴水未进后发起了高烧,蜷缩在街角。其他乞儿围住他,要扒光他身上值钱的物什,恰巧被来此处游玩的她所救,送去了医馆。
本来以为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救赎情节,谁知第二天再去医馆就发现他已经跑了。
而她之所以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在那条时间线中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是唯一他有意或是无意地与她错开了一辈子的时间线。
曲无欢还真不知道这次应该以什么形象去接近沈清澜。
她对如何接近成年后已经变态的他拥有一些心得把握,却对此刻尚在孩童时期的沈清澜半分也无。
直到跨进沈家的世安堂之前她都还在想,以至于在收伞时不自觉地念出了声。
随即她就感到一道探究的目光朝她望来。
她抬起了头望回去——哦豁,四目相撞,好巧不巧,即使他现在刚刚十岁,她也能一眼看出来,就是沈清澜。
念叨正主被正主听见抓包还跟他对视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曲无欢不知道怎么办。
但凭借多年乙游经验,她觉得她应该朝人家笑一笑以表友好。
但等她笑完便觉得不妥。
她来吊唁,进灵堂时念叨的是他的名字就算了,现在还冲人家笑,她都觉着自己像是那种来拐.卖小孩儿,图人家家产的骗子。
曲无欢僵硬地冲他点点头示意,别过脸混入前来凭吊的人流。
在心里疯狂祈祷沈清澜没有记住她的脸,以便之后她还能和他套近关系。
她真的不想当拐.卖小孩的怪阿姨好吗!
明明她才十七岁,娇花一样的年纪。
*
没有人真真正正地在为沈家伤心。
哪怕此刻沈清澜周围的哭声哀恸不止,缅怀吊唁的人流来往不断,哀叹和痛惜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也是这样认为。
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是那些平时没有过多来往,却在听闻沈家屠戮满门唯余他一人和丰厚家产的消息时蜂拥而至的鬣狗;是伪善的好人和虚伪的君子,妄图将他从一个地狱里拉出又将他推入另一个地狱;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蚊子苍蝇,不管看见什么都要上去蹭上两口。
在这些人的眼中他看不见半分伤心。
他只能看到这些人在看向父母槟棺时流露出的面对沈家这个腐朽庞大的家族一夜衰落的惋惜与遗憾,以及或多或少的贪婪与幸灾乐祸。
沈清澜明白,他和沈家在那些人的眼里是分开的。
他们对于沈家趋之若鹜,却对沈清澜避之不及,谁也不愿接了沈清澜这个烂摊子。
他还看见一些人的看向他时的明显恶意。
他们都为沈家而来,没有人为他而来。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居然没有明显的伤心,对父母,对沈家,对那些人,一点儿也没有。
对于处在十岁这个年纪的他来说,未免有些不正常。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一直顺遂,因为有些伤病的缘故,父母一直很宠爱他,他想要什么都会满足,父母的感情甚笃,他没受过委屈和虐待,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浓重的恶意。
但他却一点伤心也没有。
哦,不对,或许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浓重的恶意。
在那个家伙在看见浑身是血的他时,也曾动了杀他父母一样杀了他的念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有动手。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和父母一样迎接死亡,但那刀划过他的脸颊停下了,只听得一句“没意思的小鬼”,那人便离去了,只留他一人和寂静的府邸。
此刻他倒是有些恨起那人来。
要不是他,他或许就不用面对此刻这些惺惺作态的人,也不用在父母离去后重新思考起自己人生的意义和目标。
他到底想怎么活?一个病秧子应该怎么活?
他不知道,至少此刻的他不知道,他觉得此时的人生非常无趣,他找不到可以寄托下去的目标。
在他忍受着无止境的喧闹之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清澜。”
独属于少年人朝气与活力,与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正疑惑着声音的年轻,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在喊他。
他抬起眼去——少女一袭素净青衣站在那,外头似乎在下着雨,手上一把翠色纸伞正往下滴着水,一双初生小鹿似的眼睛察觉了什么向他看来,正好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而后她笑了,澄澈透亮的眼睛弯弯,似乎在说,我找到你了。
她是为他而来的。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期待。
那么,你是为了我的什么呢?我空无长物,这沈府也不是我能做主。
生平头一次的,沈清澜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产生了些许兴趣。
*
人群为沈清澜的去留展开了激烈地争辩,大家都想要沈家家产,于是便拉着年仅十岁的孩子开始攀附各种家族关系。
什么远方叔叔的儿子的媳妇的舅舅,应有尽有。
硬是扯不出什么关系的,便开始说自己与沈家的交情颇深,还拿出来了各种所谓深交的凭证。
左右也没什么计划,沈清澜最后也是要接触的,所以曲无欢秉着争一争孩子抚养权的原则,参与了想收养沈清澜的队列。
人群都安静下来瞧她,似乎都才发现还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
沈清澜也随着人群看她。
看她羞涩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一句像样的台词,最后绞着手指憋出来一句,看他可怜。
沈清澜差点笑出声来。
看他可怜。怜他什么呢?
怜他孤影一人面对一群虎豹豺狼?怜他身残病弱还要寄人篱下?怜他孑然一身再无亲缘牵挂?
不,他从来不因为这些觉得自己可怜。
但那个女人应该不是为了沈家家产,而是为了他或者他身上的某个东西而来的。
总比那些为了沈家而来的人好上一些。他想。
沈清澜还想看看她还能怎么演。
人群本就不看好这个半大不大的小姑娘,本就是一个孩子,更遑论收养另一个孩子?
又听到这句话,大家只当她被沈家家业迷了眼,哄笑一声,随即便被另一个开口的人转移去了注意力。
大家争论不休,辩得面红脖粗,谁也说服不了谁,眼见都吵的上了火气,就要抄家伙打起来。
只听得堂外隔着雨声遥遥地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
“别吵了,不如问问本人的意见。”
曲无欢随着围观人群寻声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月白身影执着一把古怪的黑伞缓缓走来,雨丝倾斜,泥点子星星点点溅在月白长衫的下摆,染上道道鲜明痕迹。
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是晃晃悠悠地走着,像是喝醉了一般。
大家都想不起还有这一号人物,议论纷纷。
直到他进了屋,收起了黑伞,露出了脸,才陆续有人认出他是谁。
“那人是谁啊?”
“是他!岭山那个从荒芜岗带回去的新佛子覃无尘!”
“佛子?就他?他还留着头发!佛子不应该都是光头吗?”
“佛子不是一向喜洁?他看起来可不太……”
“嘘,小声点,可别被他听见……”
人群的声音嘈杂不堪,一道道声音却把曲无欢钉在了原地,不,从覃无尘收起黑伞露出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僵直在原地不敢动。
怎么是他?他不是最怕麻烦吗?岭山和这隔了这么远,他不好好的当他的佛子来沈府干什么?和麒麟玉有关?
若有所觉似的,他也抬起眼,一双琥珀色眸子睨向她,看了半晌,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然后懒懒开口:
“说来说去,左右争得不过是一个小屁孩的抚养权,既然你们都上赶着收养他,不若就由他自己决定和谁走。”
“岭山来做见证。”
于是一时之间人群安静了,大家又齐刷刷地看向沈清澜。
沈清澜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向曲无欢。
“我和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晚上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啊……争取以后白天写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