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试着和解的交丞又开始咬耳朵,“他在干什么呢?”
屋内男子一袭白衣,神色冷然,用黛笔细细描着眉……看上去有点儿……阴森;
莫潜幽声道,“听过一个传言——”
他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别扭扭地道,“——清虚官主,一人千面,千面一心,这怕是……要同那位,一刀两断的意思……”
交丞,“……”
半晌,低低感叹道:“……操!”
——这俩人……一个敢甩,一个敢信……
真真是活该三百四十世都没个好结果啊……比他们天主天主夫人还能折腾——咳,家主家主夫人……
又半响,交丞阴侧侧道;“他的形容……让我想起一首歌……”
不及莫潜问,已清唱起来,“……你是谁的白衣少年,为何流恋人世间……”
莫潜喉结一滚,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为何他觉得这身行头如是眼熟——萧玉还是三殿下的时候,传闻就是一袭白衣,散发垂眸……低调的不像样子……
——而那厮哪怕是当上了太子,也颇喜这月白色……
原来……
一别经年望众生,众生皆是你眉眼;
——别去还不曾经年,他却终究还是……活成了他爱的那个“他”的样子……
白衣少年、黛眉红唇、墨发三千……
原来……“曾经”,这般美好……
——只“曾经”,终究只成了“曾经”,两个人的缘起,亦是缘终……
——原来,他和阿丞……他们之间——真的很幸运……很幸运……
“阿丞……”
他的声音软软地,“我们真的……很幸运……我很荣幸——我,很爱你……”
他将人揽在怀里,低低道。
“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交丞不知他脑子抽什么风,居然不唤娇娇唤阿丞,夺奇怪怪……
不过他愿意主动求和,他也是很乐意的……
一边点头应允,一边默默揉了揉唇,口上还渐进地唱着,“——你是谁的白衣女鬼,为何还在这人间?……”
莫潜狠狠一呛,咬牙:“……闭嘴罢你!”
“……嘤!”
“——男人,就是哄到手就不珍惜……”
莫潜,“……”
萧玉在往北川的路上一直沉默——沉默地躺着,沉默地让慕秋风在一边数落他,沉默地听着下属们一个接一个地汇报工作:
……沉默地想,那个不知现身在何处的人,在于什么?
——
“大殿下萧晟不日前带回一具尸体,言那是殿下您……”
“帝都尚未立新太子,但殿下,您真的不……同他争了么?”
萧玉不语。
“北川战事,已打了二十日余……五场大战,大获全胜……”
“还有……”
慕秋风半天不见他回应,心中一紧,有所觉似地停了车撩帘子,果然见那人重伤之下已经昏了去,也不知道方才那些“影子”的话都听进去多少。
“他如今的身体经不住这般劳思的……”站在医者的角度,他如是对那些下属道,“你们要汇报的事情搁置一下——过几日后,我自会带他去北川,你们现在无论有多急的事,都缓一缓,到那时再讲不迟……”
慕秋风何许人也?你可以违逆一个武夫,但最好不要得罪一个医者……
“……”那隐在暗处的几人面面相觑了半刻,均听令散去。
他叹了口气,驾车往北川相反的方向驶了去——
十日了,他的时间却似停在那个节点,忘了他自己是谁,忘了他要干什么,又忘了除了那个人,他还拥有什么……
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这个坏人,不若就让他来做……
不论是做为朋友还是属下,亦或是作为……都不能看着他这样消沉下去了……
……
北境北川,暮月城。
萧玉见到离风时,还是实在地怔了一下地——从京都一别,不过须臾年岁大了,这人都沧躁地像是同他十余年不见了一样。
一年多来,都发上了些什么?
“离月她……去了……”
离风眸色几暗,忍了许久,还是未能克制,垂头飞快抹了把泪,再抬头时哀凄之色已消了下去——却是明显地,映在他灰白的发和失了光泽的眉目上;
萧玉还是吊着一只手臂——确切她说,是被慕秋风将手牢牢绑在身体一侧,不过这人对于迷惑一计和医术有得一拼,自己都这般了,愣是没一个人看得出来他是被绑着的;
倘若要有一个人能看出,应该就是……
心中划过一丝念头,快得他自己都来不及捉住,然后就是眼前一道光泽闪过,他不得已草草回神;
他皱了皱眉,望看面前这人,他的身边,还有他一年未见的十二妹妹萧晶——怀中是一只昏昏欲睡的白兔,但状态极为不稳定,他覆手上去(自然是没被绑的左手,幻象,幻到以假乱真的那种程度),细细感知了一下,道:“——灵体——也就是移魂的这身体——能力只能支撑这么久,就会到极限……”
——就像当初作为兔子的他一样;
——只是没有他这样一体双生的条件,死的是肉身,散的,是魂;
——这话在他喉中滚了半圈又半圈……终究未说出口了;
他顿了半晌,道,“……我其实,一部分是专为这事来的……顺便来看晶晶打这最后一仗……”
“你——”
离风猛的一怔,想扑上来置问他,却又顾及他伤势,“你……您,殿下您有办法救她?”
萧玉看着他,默不言语。
人就是这样卑微,可又是这样怀着希望,发生过一回奇迹,便希望发生第二次……
——像当初那个……自以为侥幸,却什么都不知的他;一直期盼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可是最后除了害他伤的更深,什么也抓不住……
又是什么念头飞快划过脑海,萧玉一滞,终不能当作不知——却也只是一滞;
结束了。
他说,“我只是刚涉及时间能力,这样很冒险……甚至,即便成功,也……和你现在所处的时空会有差异……”他望向他:这个曾经背叛过他,却又为爱,放弃了一切的男人,岁月把这个人磨蚀得不成样子,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发已七八分发白了,眸中的光,大概是身上唯一的光彩,却如同烛火一般,微弱地快要熄灭……
——因为人失去了活的信念,失去了追逐的方向……
他隐隐有感,在那东西划过脑海时用尽一切精神力抓捕,在识海深处,听见了自己的一声叹息,“……我若是不让他恨着我,他是否和离风会成一样的人……我……没要庆幸的吧?——至少心里怀着恨,会比哀哀切切活一辈子,郁郁而终要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他急促地喘息起来,右手挣了挣,条件反射地想捂住胸口,都被那束缚扯动,恍然回神——胸口剧痛而不知其诉,肺大口吸着气,恍若憋了一个世纪没有呼吸一般……
离风怔然望着他眼角毫无征召的泪,半响,才道,“我认——我只想如她在一起……不论是哪里……哪个时空!”
“……哪怕,我万劫不复,无法回头!”
萧玉没敢去抓那个飞快说走的念头——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着实可怕……
况且,他太约想明白一点什么了;
他默默转向慕秋风,“……我昏迷的那几天,你好像对我做了什么?”
慕秋风白眼了一下,面上还是恭恭敬敬把他当“主子”,“……啊,对对对,小人辛辛苦苦送殿下来北川作死……”
萧玉,“……”
他不甘心地顿了顿,道,“……你是不是对我的神识做了什么?——我只要想起他,潜意识里——就会条件反射地绕开……”
于是内心里会下意识地回避想起他……
又,怎么可能?
——
“可能的——只要每一次你想起他的痛苦甚于你身体的承受极限——终于一次,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回避想起……”
“慕秋风你——”
慕秋风不卑不亢却语出惊人,“——那殿下自己能解吗?——不能解,又知道我不会给你解,还问什么?”
萧玉,“……”
——谢谢,有被气死;
慕秋风低低道,“……其实这样未尝不好,你的心里本来就是要抛下他的了,再这样困扰下去,两边都不成,当初赶他走的意义,就白费了……”
萧玉沉默了半刻,没言语,转了回去重新看向离风。
他轻声道,“我掌握了一些……规择,可以带你的神识回到从前——从前,她魂魄还未受损之时……”
——时间溯洄,他所学时间之力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不是作用于世界而是作用于个体——只是相应地,讨来多少时间,这些时间就会从他本人这里扣……
比如说……
——他也不知道,反正规择是死的,就是这个表意。他领悟到此,应该已无人习及这境界了……罢?
——除了……
他怔了怔,强行回神,再不想他。
也许慕秋风说得对,他既然已经作出选择,就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