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哪有什么尽头——那不过是,我们的尽头罢了……
——小记
林染看着那碗漆黑的汤药,遍体生寒,周身止不住地颤。
那众人却只是跪着,不说话。
沉默得像一只巨手,一点一点摄走他周身所有温暖和情感,然后放任黑暗将他吞没。
——灭顶!
他不喝,他们便不起。
可……他喝了,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他不曾告诉他任何呢?
……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太子殿下生气了么?——太子殿下为什么不来见我?还……让我天天吃……这些东西……?”他斟酌半刻,小心翼翼地问道。
“……请太子妃莫要再逼问了,殿下的意思,我们只是照办而已……太子妃这是为难婢子们啊!”
林染心下生寒,默默退了几步,轻声道:“……我不喝——我要见他,我要见太子殿下,让我见他!……你们……你们不是他的人!——你们,你们是假的!”
转身便跑。
——可是身上伤痛未消,加之内力尽失,并不跑得很快——众人于是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春,偌大一个东宫,他跑了不知多久,却跑不完……
——仿佛没有出口,没有尽头;
直到,缩骨丹药力渐失,骨骼开始生长,肉眼可见地恢复原来模样……
他痛不可扼,倒在地上,蜷作一团,任冷汗将自己全身打湿……
那些宫人早追了来,跪在他身侧不远处,如若不闻,不见,不语……
他折腾了大半日,精疲力尽,躺在冰冷宫巷里,只有喘息之力,那些宫人便陪他,他躺着,他们跪着……
一直到后半夜,他无力再挣扎了,听一个宫女毫无感情地吩咐道:“你们几个——为太子妃服药……”
“是……”
早凉透了的药汁灌在口中,他被四个宫人搀着,被迫仰头饮尽,然后失去知觉。
——也不知喝下的,是药汁更多些,还是泪水更多些……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努力去想自己在落入此境地之前都做了什么……却只觉头昏昏沉沉的,隐约记得他是要跟萧玉回宫,好像是说了什么,惹了那人,还很不客气地把他敲晕了……可具体一切,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像一场梦,却残酷到,让他窒息。
他不知道这种噩梦何时会是尽头……亦或……永无尽头?
……
青离山,望月庭,萧玉。
此地距皇都五日行程,距北川三日行程。
萧玉望一望已脱胎换骨般的大白虎,冲它笑了笑,口中兽语道:“我已助你入修炼门径,往后如何,便端看你的造化了——你载我一程,我助你如此,两不相欠,从此,便不再有相见之期了……”
大白虎眨眨眼,眸中有泪,半响,甩了甩尾巴:“我回头,去寻那个人……在他身边等你回去,可好?……”
萧玉旺了眨眼,似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也罢,都随你——以银枪军脚程,他们此刻,应已到慕兰城了,你若去……在庞都外便能见到阿染……”
“是,大花告退。”
“……”
“主——呃,您有什么问题么?”
“改名罢……既是我点拨你,便随我姓,洛幽冥如何?”
——他潜意识里,是不认“萧”这一姓的。
“好,从此以后,我叫洛幽冥……”
青离山望月庭,主打的就是一个静谧,除了地处偏僻,不易被发现外,还有一个点就是易守难攻。
是江湖势力一直向往的“根据地”。
——只不过一直没人敢争——也没人争得过药王殿。
萧玉拾阶而上。
自在记忆中找到这个地方时,他便有来一趟的计划了——而今……却心有几分忐忑——三百四十世,六千余年……
这里,还是不是曾经的“这里”?
又……还愿不愿意承认他?
——
“什么人?为何闯我药王殿?”
萧玉无内力傍身,坦然摊手,任那些人将自己围住,一字一顿,“劳烦通传,我要见你们药王殿的——左右执事……”
守门大哥愣了愣,上前一脚把萧玉踹趴在地上,见你妈!——喝多了吧?我们药王殿哪来的这个职?”
萧玉,“……”
——啊啊啊啊啊尴尬了……他记忆太久远了可能记错了?这个逼装得好失败的说……
萧玉默默撑起身子,“……等我两天,我内力恢复了再回来……”
却忽闻不知何处一个声音轻飘飘地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太子殿下?……”
雌雄莫辨。
萧玉,“……”不要这么巧吧?
可是人还来不及反应,那方围了他的一圈人已经逼近,下脚的那个守卫大哥一柄大刀架他颈侧,沉声道,“起来!别耍花招——”
萧玉,“……”
好像翻车了……啊哈哈……
现在内力恢复的还没有三成,跑掉应该会会狼狈的吧?到时候就丢人了——药王殿的人,大抵也不会直接炼了自己的吧?——要不去里面蹲两天牢,恢复内力了再……?
……
然后听那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道,“把他给我——绑结实了送到殿主房里来——喏,用捆仙锁……”
萧玉,“!”
“宣玲珑你妹的!喂喂喂喂喂你想过后果嘛?——慕秋风会生气的——啊唔——唔唔唔!!”
“啊对——还有,话这么多,嘴也堵上好了,绑紧点儿!”
萧玉,“呜!”
为什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呜呜!
……
北川,初夏。
北方的日子稍稍长了一些,天气也渐渐有了几分温和——这将是北川最暖的三个月——草旺马肥,正是……
两国交战,一洗血耻最好的时机。
萧晶抚着怀中白兔,懒懒同沐小桃对奔:“将军此来的目的,想必不如这下的棋一般单纯罢?……”
沐小桃棋技一般,却认真思索对策,未理——好半日,磨蹭着下了一子,才轻声道:“熹微那边定也在备马草,以图再战,我们……无朝庭支持,胜算很小。”
萧晶笑了笑,“我又怎会不知?——只这一战,不仅要一洗耻辱,为一年前死去的人们报仇,更是要求一个一劳永役,国内,方才有斗的资本……这一战,无可逃避。”随手摞下一子。
沐小桃又陷入了沉思,不知是为战局所困,还是为棋局所困。
又半响,才下一子:“我……我……”
萧晶含笑看着那横冲直撞的白子,调笑道:“你这一棋,倒是直白,不似你这句话,怎么也扭捏不出来。”
沐小桃涨红了脸,气得也忘了什么叫矜持:“……我想让他话。”
“哦……”萧晶了然状,又下一子。
“……”
沐小桃憋成了一颗桃子,不出声了。
萧晶却锁了眉,望着明明是自己稳胜的棋盘,目光落在冲锋的那颗子上,“那人那样倔——他肯领你的情?”
沐小桃神色又顿,执子之手,再下不了棋。
半晌,白子忽地落下,将棋局砸得一片狼藉,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他定定想着年轻的少年将军,似想从她神色中寻出一分玩味也好,却终只能放弃。
他更轻,却更坚定道:“……他不必知道,他继续恨着我,便好……”
萧晶内心里一声轻叹:“这便是你,当初强要了他,事后都依然冷言寡语,刀剑相向的原因?——我替唐将军不值……”
沐小桃看她,一字一顿:“我也……替他不值。”
——谁叫,他偏偏喜欢我,而我,偏偏喜欢他……
他径起身走了出去。
——
“去领二十军棍——”萧晶的声音不咸不谈追上来,“军中耳目众多,你我今日,势必作这一场戏……唐卿倘若问起,你便把恶账推我头上……”
“是。”沐小桃径走开去,看上去竟有几分不平不愤,估佛他二人在里面是真吵了一架。
萧晶未动,警眉望着被沐小桃打散的棋局上——那惹事的白子,已滚落在地,碎成两半——显见得是不能再用了……
沐小桃……你的突然投诚,可乱全局……
可……又究竟是好是坏?
伊岚在她怀中拱了拱:“……将军,你不开心。”
萧晶转头发的动作一顿:“叫晶晶。”
兔子:“……”
半个月了……这人这样已经半个月了……她为什么一直死咬这个不松口啊!!!..她这个样子……她会忍不住……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的……
可是她是少年将军,前途无量……
她又如何能,牵绊她?
……
她一具残躯,苟延残喘罢了……
当初的痴望,不知何时,已经蔓延滋长作了这般……
“将军……我——”
“叫晶晶……”
“……”
伊岚默默吸了口气:“晶……晶晶,将军——伊岚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萧晶颇欢快地应了一声,不见了半分肃容,将人拎在怀里,使劲揉搓了半晌,这才抬步走出帐外——“不想了,且行乐今朝——伊岚,陪我去城主府吃酒吧!”
“……”
她错了!她就不该多管闲事儿!
——这天才将军能有什么事儿,能愁得半天不说话不动作——这根本就是为了讹诈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