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远的鸟很快又出现在岑青筱和林珰的目光中。

天空中已经出现的飘逸流光又多了一些。

不过这次，在大鸟的身边，多了不大明显的一个小点。

岑青筱仰头看着，忽然觉得一阵晕眩。

她眼前一黑，等再度看到光亮时，就觉得自己又一次坐在了云端。

周围是围绕着她的云彩，缭绕的云雾让她不大容易看清周围人的模样，但离她最近的邱久苏和林珰的模样还算清晰。

她听到邱久苏给她和林珰传音。

“九翅刀妖走了。但九翅刀妖在走之前，也多杀了不少人。还有刚才飞过去的大鸟，应该是传说中的彩光鸟，它没有刻意动手，但也杀了不少人。九翅刀妖就在城外人群上空飞，所以……死伤最惨重的，就是那一群人。我试过想办法引开九翅刀妖，赵泠他们也试过，但不行。九翅刀妖只对大量的血肉感兴趣，哪怕单个血肉的品质不高，数量多了，就能吸引它。我们做再多的事，都帮不了那些人。”

岑青筱的心脏像被什么重重地捶打了一下，敲击得她整个人的情绪都要提不起来了。

她茫然地往左右看，甚至回头看。

这回，她还能看到很多灵田宗的弟子。

他们现在坐的位置，应该和之前在灵田宗的讲道场内坐的位置是一样的。中间还出现过的空白，则应该是留给讲道台的位置，应该是负责讲道的一众长辈要坐的地方。

不过现在还没有看到长辈们的身影。

岑青筱也看到鹿奕欢了。

隔着云雾，她都能看到鹿奕欢的眼尾发红，可以想象，鹿奕欢的情绪已经差成什么样子。

岑青筱的心跟着被揪住。

她和林珰躲进了山林中，虽然也有她俩的理由，但不得不承认，她俩并没有那么直观地看到其他人是怎么死的。

林珰可能还会有派出去侦测的虫子，再用自爆的方式，传回来不少画面，岑青筱却完全只能听其他人描述。

她能联想的，只有自己梦中那些画面。

但这会儿，她还想要再去回想以前做过的梦的情景，借以猜测其他人的惨状，她又觉得，自己脑海中冒出的画面如此模糊，已然让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岑青筱默默垂眸。

她有些理解其他人听她说自己的梦时的心情了。

那是明知道某一个人正在经历某些不大好的事，却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无奈、担忧。

终于，讲道台升起，就在讲道台上，多出一道道端坐着的身影。

灵田宗的宗主、长老们，还有尘梦宗的应寒。

继而，在这些人的上方，又冒出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这水镜正播放着某些片段。

早在讲道者们出现时，岑青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且及时抬头。

而今，看到那水镜，岑青筱更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

那是……她刚才想象，却无法想象出来的画面？！

城墙上，操控着落石机的人朝着城下的人露出狰狞的嘴脸。

这也罢了。

原本操控落石机的人躲在落石机后方，还有落石机自带的阵法的遮掩，其实其他人都不大容易判断他的身份。

而且城外围着的，都只有一些普通弟子，就没有哪个是灵田宗弟子，所以并没有谁能及时地判断出这人身份。

当时知道了九曲城内竟然有人用落石机强行攻击想进城的普通人时，灵田宗的弟子和尘梦宗三人的感觉差不多，都只觉得是一些普通人之间的争斗。

可现在，水镜让他们看到，控制着落石机的人手上闪过一道道法术光芒。

那竟然也是一名修仙者！

那是一名修仙者，才能如此轻松地连续使用落石机，逼得城外的普通百姓完全没机会再进城！

台下渐渐出现喧闹声。

起初还只是窸窣细语，渐渐地就多了一些带着压抑火气的怒喝。

“谁？”

“究竟是谁？”

“谁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这些声音不断交汇，但在讲道台上的凌俊恒重重咳了一声后，就再没谁敢说话了。

大家都安分守己地坐着。

应寒的声音响彻全场。

“你们看到的，是当年九曲城真实发生过的事。那操控落石机的人，也是当年就在九曲城内守城的修仙者。他是凌安城一个修仙家族派去九曲城镇守的。

“当初的九曲城，没有你们到来，所以没有这么多人坚定地要出城。但那时候也有一部分人觉得，继续留在城内，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出城了，然后遭遇袭击。

“出城的人原本已经做好分工，有人负责断后，让一部分人有机会回到城内。只要守城的人及时给他们开门，让他们进城，他们就可以活着。

“但就是这人作主，用落石机逼走其他人，最后用这些人的血肉，喂饱了九曲城外的妖魔，让妖魔有了进一步发展壮大的机会。

“最后，九曲城被破。等收到消息的其他修仙者赶去时，只找得到一些留影石，看到了过去残留的真相，知道了九曲城破灭的真正原因。如果妖魔没能顺利吃到那么多的血肉，妖魔的实力增长速度会变慢，九曲城完全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大概就能坚持到支援到来。可惜……”

没有如果。

一个人的选择，就这样，一下子影响到了太多、太多的人。

历史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只有后世人，看着这些事，还能去想，要是当初某一个选择，稍微发生小小的倾斜，那么是否一切都将会不同。

岑青筱紧紧抿着唇，继续听应寒说话。

“我们尘梦宗的老祖将这段历史，连同凌安城被破的历史，一起编织成了一个梦境。这就是你们现在进入的梦境，破灭之序。

“现在，你们都已经看过破灭之序的第一段了。你们想想，你们修仙，是为了什么？”

应寒说完，讲道台上的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反而是那缭绕的云雾，进一步隐藏起了他们的容颜，让他们愈发显得像是正飘在高高的云端，不容易被看到，任其他人怎么看，都难以与他们更亲近一些。

这样的他们，留下来的问题，也让人觉得，必须认真对待。

这是一次很认真的提问，而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蒙混过去的事情。

岑青筱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

修仙，为了什么？

如果是以前，她也许会说，修仙，只是为了摆脱以前那个家，摆脱自己孤苦无依，却又不得不继续寄人篱下的狼狈生活。

她想要活得更有尊严一些。

有没有人去爱她都没有关系的，只要她能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那就可以了。

修仙，是她最快的出路。

她哪怕想要去去自力更生，都必须先长大，掌握一技之长。哪怕她等到了那一天，她都有可能会发生种种意外。

这一切，都太不确定了。

所以，她只能想想看修仙。

成为仙人，就能得到自由了。

可登天梯上的那场梦，改变了她。

她害怕看到其他人一一死去，看到世界破灭。

尽管她梦中可能大量的人和事都和她扯不上关系，但她还是感受得到梦中那种情绪。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走向死亡，却无力改变的痛苦。

她只要做梦，就被这样的情绪影响着。

所以，她逐渐想要去拯救那些人。

那些情绪真切地融入她的灵魂中。

无论应寒教过她多少摆脱入梦后遗症的咒语，无论她自己就在修炼的时候有多努力，她都不曾真正地摆脱那一切。

所以，她想要去改变梦中的一切。

她渴望更强的力量。

经历过了这一场梦呢？

她只觉自己更坚定了原有的信念。

这个世界在过去已经发生过悲剧了。

她不知道悲剧是否会再次到来，也不知道她锁看到的那些、可能带着危险的事情真的再度发生后，这个世界是否还会像过去那般，并不能第一时间集结起足够强大的力量，还是说这个世界会因为以前的惨痛教训，而对一切灾难都有着充足的准备。

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决定继续努力。

仙，是人的靠山。

但这个人，也有两重含义。

其一，首先这个人要指自己。自己成为自己的靠山，自己带给自己充足的底气。只有这样，才能完成第二，去成为别人的靠山。

岑青筱现在只想先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底气。

倘若哪一天，她真的面对自己的梦，还能觉得自己无需忧虑，以自己，还有自己所认识的、这个世界里其他人的实力，足以去应对将来的危机了，那就应该底气充足了吧？

想到这里，岑青筱自觉自己已经找到最后的答案了。

但四周依旧是沉默。

没有人说话。

岑青筱偷偷地再往讲道台上看了一眼。

她这般看去的，还是那些缭绕的云雾。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继续往下想。

倘若她预期的那一天真的顺利到来了，那她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往下走？

这想下去，似乎永远都找不到尽头。

岑青筱轻咬着下唇。

她猛地醒悟过来。

她哪怕走到了这里，她所作的一切决定，依旧算是外界的逼迫。

一旦没有了外界强加给她的某些力量，那她还会如何选择？

如果她以前住在家里，她的叔父叔母对她并没有那么差，而是让她可以好吃好喝的，那她还会对成为仙人这件事，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吗？

如果她顺利地拜入尘梦宗之后，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梦，那她还会觉得自己需要努力修炼吗？她是不是也是会不知不觉间，就只知道玩了？

她会不会就想着继续用那种轻松快乐的方式过下去？

岑青筱越想越觉得不安。

她忽然怀疑起自己过去所有的、所谓的选择了。

那究竟是她遵循内心做出的选择，还是她也只是在外界的作用下，随波逐流地度过？只不过那推动她的波浪和其他人不同，她才走上了现在这条、看起来似与别人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