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筱仰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邱久苏。

这时候的天还没有怎么亮，但也有淡淡光线。

她只觉邱久苏的模样显得有些模糊，但专注地看她时，那双如墨的眸子似是能将她藏着的所有情绪都看透。

她咬着下唇，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度。

有点疼。

但这淡淡的疼痛感，让她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不再是那个怪诞的梦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现实，见到了四师兄。

踌躇过后，岑青筱点了点头。

她嗓音有哭过后的沙哑，听起来多了破碎感。

“四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她没有直接承认，只用这样这反问变相承认。

邱久苏轻叹。

“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已经习惯比你最早的时候再早一点起来了。哪怕上了山，养成的习惯也没这么容易改掉，我又住得近，当然听得到你这边的动静。”

岑青筱又愣住了。

她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最害怕被隔壁房间的应寒发现，所以总是特别小心。

但她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小心，都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发出声音。

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小一些。。

可每一次都好像没有惊扰到应寒，她的胆子也逐渐变大了，没想到……连邱久苏那边都知道了。

“小竹子，你做什么噩梦了？”

岑青筱想了想，再仰着头，看着邱久苏，认真地问：“四师兄，你相信你会在将来某一天，为了保护一些普通人，燃烧生命抚琴，演奏出最强的防御音波，抵抗从天而来的剑光吗？”

她不等邱久苏回答，就以更低的声音，再度问：“你还可能相信，你都献祭自己了，你弄出来的防御，在那剑光之下，都没撑过一息吗？”

邱久苏听到岑青筱的话，第一反应就是不可信。

噩梦，肯定只是岑青筱做的一个古怪噩梦。

尘梦宗收徒不易，每一个弟子都是珍宝，在山上时还好，师门的这些长辈不会特别在意，毕竟没有什么敌人能闯入他们梦凡山，对付实力还偏弱的弟子。

但只要尘梦宗弟子下山，身上肯定会有足够的护身宝物，哪怕真像岑青筱说的那般，他还需要保护普通人，他不能用某些可以转移的宝物逃命，他只站在原地，他也不至于连一息都坚持不住。

就算是大乘期出手，都不见得有这能力吧？

所以，这肯定只是梦。

但他都没来得及安慰岑青筱，就又听到岑青筱呢喃道：“你的血肉、法力、灵魂都融入琴里，但你的琴破了，你想要保护的人，也全部死了。残存的人不多，但所有人都成了他圈养的猪羊。”

邱久苏再度怔住。

岑青筱新给出的前提条件是，他已经燃烧所有，将自己拥有的所有力量都注入琴中！

即便岑青筱说得不算详细，他都知道，那该是什么能力。

只要他注入琴中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消散，哪怕他已经死亡，琴依旧能自动发出琴音，继续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这也有可能？

邱久苏只觉岑青筱现在说的话不可思议至极。

事情发生的概率已经进一步降低。

他刚想冲着岑青筱笑一笑，再安抚岑青筱，但他的笑容陡然僵住。

为什么岑青筱频繁做这样奇怪的噩梦，都从来不和其他人说？

他平日看着岑青筱与应寒等人相处，很清楚岑青筱和应寒等人关系已经有多亲近。

按理说，这等事，岑青筱更该醒来了之后，先和应寒说，但为什么岑青筱好像没有这样做过？

那应当只剩一个可能了。

岑青筱确实和应寒说过，但应寒也觉得这只是梦，但岑青筱不断做着这样的梦，也许每一次的梦会有轻微区别，但所有的梦都倾向毁灭结局，岑青筱又知道，哪怕自己再和应寒说，应寒也只会觉得，这单纯是梦，岑青筱才选择再也不说。

甚至，应寒有可能也知道岑青筱从噩梦惊醒的事，应寒只是主动不提。

他平常看应寒教导岑青筱时，也隐隐觉得奇怪，应寒教的咒语大多与入梦后遗症有关……

诸多念头，快速从邱久苏心头掠过。

他并没有思考太长时间，岑青筱却觉得一分一秒都如此漫长。

岑青筱自嘲一笑。

她伸手，轻轻拉了拉邱久苏衣角。

“算啦，四师兄，我只是不小心做了点噩梦，没事的。四师兄，你不用担心我。你起来这么早，应该也要忙你自己的事吧？你不用在这陪我的。”

天色这时候已亮了更多。

邱久苏能清晰看到岑青筱湿润的睫毛、尚挂在眼角的小滴泪珠，还有脸上强行装出的浅浅笑容。

邱久苏只觉心中升起一股闷气。

他忍不住，狠狠地揉了一下岑青筱的脑袋。不过他的动作看起来狠，实际上根本没带给岑青筱多大感觉，只让岑青筱觉得有点暖乎乎。

“师兄知道，那只是梦。不过以前师兄学过解梦，你要不要师兄帮你解一解？”

“诶？”岑青筱惊疑不定地瞪圆了眼，“解梦？四师兄，你还会这个？”

邱久苏故作神秘地笑起来。

“当然。你不知道，我们家的孩子，都要学习很多东西的，你们可能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都要学。科举考的，我们要学，科举不考，甚至不能让更多人学的东西，我们也要学。我在郡王府长大，相对来说，比在皇宫里的那些要轻松一点了。皇宫里的啊，才是真早早起来，一天到晚都不能歇……”

邱久苏猛地住了嘴。

他想到了岑青筱的修炼状态。

比起皇宫里皇子们的状态……应该只更努力。毕竟皇子们还有很多是被逼的，每日里有各种课程的老师，给他们上一门接着一门的课，他们想不学都不行。岑青筱这里是完全主动，哪怕有人说，让岑青筱歇一歇，岑青筱都不肯歇。

邱久苏再后知后觉地看到岑青筱越来越亮的眼睛。

他心底里已经有一个小人，在扇着自己耳光。

让他多嘴！

说自己学的东西杂就行了，还说什么其他皇子的学习状态？

“我先和你解梦吧。”

邱久苏知道，自己这个转移话题的办法不大好，但还算管用。

岑青筱果然换了状态，连连点头，甚至坐得更端正了，连看他的眼神都愈发有着向别人请教时该有的崇拜、专注。

邱久苏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竹子，你最近是不是听过我抚琴了？”

他辅修的是音律，陶笛、箫、唢呐之类的乐器，他会用，但使用次数不算多。日常训练时，他其实更偏爱七弦琴。只不过他现在实力还比较一般，不能完全凭借音律作战，有时候还需要用到其他技巧，如果要在对敌时抱琴，就有可能影响自己的攻击节奏，所以他当日和林珰比试时，才用了自己第二喜欢的陶笛。

不过日常锻炼时，他还是会经常抚琴。次数一多，岑青筱肯定听到过。

他这般一问，岑青筱就点了头。

“是听过，可是……”

“那你是不是还看到我被三师姐打败了？”

他刚回来时和林珰比了一次，此后虽然还没有正式再来一次对战式的交手，但经常会比一比咒语，或者比一比身法。两人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这种小打小闹的比试。

邱久苏和林珰总得来说还是五五开，大家赢的次数都差不多。

岑青筱这次点头前，就要迟疑多了。

她觉得邱久苏说的话都对，就是总结吃起来后，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是不是还看到三师姐练习御兽时，放出了很多的蝴蝶？你是不是还觉得那些蝴蝶是无辜的？它们只是梦凡山上普普通通的生物，它们原本可以自由生活在野外，但是被三师姐抓了过来，它们就变成了被欺负的。而我，和三师姐比试，是不是算在保护这些蝴蝶？而且我和三师姐比试时，这些蝴蝶是不是都被挂在了旁边？”

岑青筱被邱久苏问得一愣一愣的，只知道点头。

邱久苏看她这模样，也稍微松了口气。

“所以，小竹子，你梦到的事情，就是你白天的经历。你平日里忙着修炼，根本没空思考这些东西，只有等你睡着了，你才有空想，于是白天的这些经历就以极度怪诞的行事进入你的梦，这就是问题。”

岑青筱啊了一声，久久无法合上嘴巴。

她试着反驳邱久苏，但只要她顺着邱久苏说的想，她就根本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她甚至试着想了想自己以前做过的噩梦，无论是大师兄被打到吐血，还是二师姐凭着惑人经打入敌人内部，却成了敌人眼中的一出好戏，再或者是三师姐想要控制妖兽，却被万千妖兽啃咬得连骨头都不剩……她都好像是和某一个师兄师姐接触得特别多之后，才会在夜里突兀地梦到与他们有关的事情。

至于还会再她梦中出现的普通人，面目还算清晰，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将梦里的场景画下来，但世界那么大，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梦到的是哪一个地方，那又怎么证明她真的只是梦到了那里，而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岑青筱不大甘心。

即便邱久苏现在帮他完成的解梦，依旧和她之前想象中的不大相同，但这也算难得地，有人这么认真地和她分析她的梦了。

“小竹子，你且放松一些，以后如果再做了这样的梦，尽管找四师兄帮你解梦！”

邱久苏的话说得铿锵有力。

岑青筱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四师兄，你会画画吗？我好像在你房间里见过画笔！”

她现在还没有信心能将自己梦里的场景画出来，然后想办法和现实里的对照，但是只要等她学会了画画，那不就有机会了吗？

就算学起来艰难，那夜没什么关系！

“画画？你想学？”邱久苏不知道岑青筱的想法，“我可以教你，不过……”

他捏了捏岑青筱鼻子。

“你舍得放下你修炼其他东西的时间么？”

岑青筱连连点头。

邱久苏刚要笑，就听到岑青筱认真地说：“师父说过，只要能锻炼自己的专注度，那就能锻炼神识凝练度。哪怕我现在还没有真正修出神识，我学着尽量长时间专注一件事，都能起到锻炼效果。画画应该也可以锻炼专注度的。”

她的眼神过于清澈。

邱久苏丝毫不敢怀疑岑青筱在说笑。

他无奈地按住额头，轻叹。

他已经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叹气。

果然，他就该早上心理准备的。

岑青筱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弃修炼呢？顶多换一种方式修炼。

而那些怪异的噩梦，应当就是岑青筱如此努力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