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脚背，摸住脚踝。寒气渗进体内，脚踝处冰得发痛。

蓝枫闭上眼，是错觉。他告诉自己别怕，慢慢伸出右手，摸向脚踝处。

他真的触到一只手的手背，冰冷、黏腻，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本能驱使下，蓝枫一把抓住，狠狠甩开。

“洛伦佐？”阿基果吓了一跳。

蓝枫无力回答，那手似乎撞在对面的墙上，令他不适的“啪”一声过后，再无动静。

可墙角，亮起两点极微弱的光亮，像一对眼睛。阿基果就在自己身边，那不是阿基果。

“帮助我。”听过几次的声音，再次在蓝枫耳边响起，语调平平，毫无感情。

“我不知道怎么做。”蓝枫咬着牙关，冷汗从后颈的发梢直披下去，流入后背的衣服内。“你到底要什么？”

“很痛……”

蓝枫往后挪动身体，床垫与地面摩擦，发出轻轻的吱吱声。直到感觉贴上了墙角，他才静止。

屋内实在太黑，刚才那两星光亮，好像消失了。

前额都是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他微颤的手臂上。“不要整我，明确告诉我，要我做什么！”

除了阿基果惊慌的提问，屋内无虫应答。

墙角似乎突然变软，像一大团胶质物体。蓝枫来不及躲避，感觉自己被一张深渊巨口，“呼”地吸了进去。

曾在大衣柜中看见的雨夜，现在蓝枫置身其中，倾盆的大雨，很快将他浇得透湿。

雨点这么密，似乎连氧气都被遮蔽了部分。

路边传来一声模糊的婴儿哭声，蓝枫转过头，见一只虫跪在草丛里，怀里抱着个包裹。

前方脚步声渐近，蓝枫猛地想起曾目睹过的景象。

“快走！”他扭头喊道。

那虫浑然不觉，只低下头，关注怀中婴儿的状况。满脸关切，只有至亲的脸上才会浮现。

前方的虫快速走近，无视蓝枫的存在，直接穿过蓝枫的身体。

蓝枫张大嘴，目光追随他的去向。

“仁慈，他是唯一的、唯一的！只得这一只！”跪着的虫大喊。

来虫恶狠狠抓向包裹，用上的力气之大，像是根本不关心婴儿的死活。

跪着的虫不忍争夺，立刻撒了手给他。却又不甘心，双手转而抓上来虫的腰带。”仁慈！求你了！”他死死抓着，不肯放开。

蓝枫闭上眼。

耳边很快传来利刃劈入肉.体的“扑哧”声，等他再睁开眼，跪着的虫已经死去，鲜血蜿蜒流了一地。两只眼睛不肯合上，呆滞地死死盯着蓝枫。

蓝枫向他走了几步，蹲下来，想看看他是否还在呼吸。手指穿过尸体，没入一片虚无。

新渗出的汗水立时被雨水冲刷干净，鼻腔里血腥味弥漫，大雨的“唰唰”声不绝于耳。这一切如此真实，可眼前的虫们都是幻像。

蓝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他害怕。非常，害怕。

“放我出去。”蓝枫在雨夜里大喊，没有回应。

石子小路的尽头，一座低矮的平房，闪出油灯般的橙黄光芒。

蓝枫的四周均被黑暗笼罩，那光芒似是唯一出路。

蓝枫只得向平房走去，石子硌着他的脚底。

待得走到跟前，才发现这房子根本没有门，只有一扇小窗。

蓝枫拍了拍窗户，“有虫在吗？”回答他的只有雨点打落地面的声音。

又拍了几下，窗户吱嘎开启。

屋内，一只虫被绑着，固定在椅子上。面容极其痛苦，张大着嘴似乎正在叫喊，但并没有出声。

另一只虫，跪在他的面前，爱怜地抚摸他的双腿。慢慢往上卷起裤管，那虫只得一条腿，另一条齐着大腿根断了，只留下碗大的血红伤疤。

跪着的虫反复抚摸伤口，好在伤口已经愈合，否则伤者的痛苦难以想象。

“你们是谁？”蓝枫大声问道，话语飘出，颤抖得不像样。

与先前一样，两只虫察觉不到蓝枫的存在。

跪着的虫立直上半身，从旁边的桌上摸出一把长长的锯子，锯齿锋利，闪着不怀好意的幽光。

“你要干什么！”蓝枫抓住窗框。窗户太小，他进不去。

被绑着的虫脸部扭曲，似乎已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再次伤害。

跪着的虫满脸兴奋，锯齿贴上另一条腿的皮肉。

惊悚的切割声响起，蓝枫痛苦地扭开视线，却见房屋的里侧摆了一张小床。

看不出小床本来的颜色，床上横七竖八堆了好多条胳膊、大腿……仔细看的话，还有单只的手掌、东一个西一个的眼珠……

“呃！”蓝枫惊得立刻转移视线。

那两只虫，正看着他。

脖子扭转的角度远远大于正常虫，两只虫目不转睛，齐齐盯着蓝枫。

“帮助我！”绑着的那只惨呼。

跪着的那只，眼神诡秘，嘴角甚至浮现出明显的笑容，露出一排细碎的黄白牙齿。

蓝枫推向窗框，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后背传来一阵刀割般的疼痛。

他伸手捂向自己的背部，什么也没摸到，可疼痛感非常真实。

“什么样的神，

让祂的子民遭此摧残。”

歌声传来，幽幽的，充满哀怨。

“我在等待，

死而复生。

我在等待，

死而复生。”

最后几句反反复复，不停萦绕在蓝枫的耳边。

他感觉后背流出了血。

恍惚间，似乎回到地球上的那个家。

地下室里，4、5岁的蓝枫全身发抖，瑟缩在角落。指甲里全是血迹和白色的墙灰，身边的墙壁上，无数道不深不浅的抓痕，诉说着幼儿经历的煎熬。

蓝枫像儿时一样，坐在地上，抱住双膝，脑袋深深往下窝。大雨不歇气地浇在他的背上，顺着突起的颈椎骨，分向两侧，再经过锁骨处的沟壑，从他的腰腹间流出。

背部的疼痛感有增无减，温热的血液不停滴落，可他没精力管。

无边的恐惧，裹着黑暗，将他团团包围。

……

“洛伦佐！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阿基果绕着蓝枫的脑袋，不断用翅膀拍打。

蓝枫紧紧抱着双膝，钉在角落里，全身汗出如浆，颤抖不已，不回答。

“你不可以吓我……”阿基果带出了哭腔。

蓝枫还是不理。透过满是汗珠的睫毛，模糊的视线中，地下室的角落里再次出现一双眼睛似的光芒。

他立刻闭上眼睛。

阿基果悬停在空中。蓝枫在说话，它停止扇动翅膀，唯恐翅膀的声音影响自己的听力。

“爸爸，我错了。”蓝枫喃喃自语，“放我出去，让我出去吧，我知道错了。父亲……”

无论是“爸爸”还是“父亲”，对于阿基果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词语。

阿基果担心，他的配对主人已经丧失了神智。

阿基果重新扇动翅膀，决绝撞向地下室的木门，“救救洛伦佐！”它喊，轻轻的”嘭“一声。

木门纹丝不动，它只是个直径5厘米的金属小圆球。

阿基果往后飞出几米，使出最快速度，“放他出去！！！”

“嘭”。

再飞，再撞，再喊。

撞了很多次，阿基果不在乎自己还剩下多少能量。

小小一只AI，使出了最大的努力，试图拯救它的洛伦佐。

“阿基果……”角落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阿基果停止撞击，摇摇晃晃飞回蓝枫身边。“洛伦佐啊！呜呜呜……”

在阿基果萤火虫般微弱光芒下，本就皮肤白皙的蓝枫脸色惨白如纸，宝石蓝的眼眸深得接近黑色，如鬼火般跃动。

汗水浸透的头发耷拉了一绺下来，粘在前额上。

嘴唇完全失了血色，因为缺水，不仅变得灰白，还爆出几片死皮，拖拖拉拉贴在唇上。

“不要，不要撞。”蓝枫告诉它，“那扇门打不开。”

“你怎么了？呜……”阿基果的脸上，二维的泪珠成串成行落下，不断滚动。

蓝枫不答，只伸手将阿基果轻轻抓住，心疼得“啧”了一声。阿基果的侧面凹下去一大块，本来圆溜溜的一只小球，现在摸上去，明显变得不规则了。

“我的表面材料是可以自动修复的，芯片无损就好。不用担心阿基果。”

“那就好，那就好。”蓝枫摸索着找到营养膏，拆出一块给它，“这里没有让你充电的地方吧？你吃吧。”

“你吃，”阿基果不肯，“我可以去吸那只马桶。”

“……营养膏，去。”

阿基果飞到营养膏上面，伸出电子触角，分解吸收生物能。两只眼睛牢牢盯住蓝枫。

“我没事。”蓝枫简短告诉它。

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地下室内也消停了。

我要做的，就是等待天亮，等待那盏小灯再次亮起。

蓝枫窝在角落里，面对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

***

同一时间。

卡佩庄园西侧的大厅的长条桌上方，还有一盏小灯亮着。

路易斯、斐利亚和格拉菲拉相对而坐。影子拖在地上，挤压成短短几团，间或随着身体的动作，晃动两下。

“格拉菲拉，我配合你举办的这场恋综，似乎毫无效果。”斐利亚笑容满面，将指责掷向对方。

“怪我？难道我没给你们提供朝夕相处的机会？”格拉菲拉冷笑道，“你、路易斯阁下，你们打算把责任全算在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