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深夜,段正清灰头土脸地传送到一片杳无人迹的密林中。
他双脚一软,忙不迭扶着树方才站稳。
连续传送最消耗的是他的灵力,为了成功在白悠盏齐进贤等人眼皮子底下保住一条命,他耗尽了秦羲和给他的保命法宝,此刻灵脉也几近枯竭。
不过,他成功了。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原地打坐修整,数个时辰之后,灵脉有所回复,迫不及待地施展水镜术。
秦羲和早已等候多时。
段正清低头认错:“我失败了,宗主。多亏了宗主做了两手准备,我才能成功逃脱,保住这条命。”
他真心实意敬畏秦羲和。
修为和资质都远强于他,最关键的是,有勇有谋,做事上总是不留丝毫破绽。
段正清单独办事时,有几次险些暴漏,多亏了秦羲和提前发现。
秦羲和没有责怪他:“是我们太小瞧白悠盏了,他竟然能两次请动仙尊出面,实在是……棘手。”
千算万算,竟然栽在白悠盏身上。
从前白悠盏在他眼里就是不用出面就能解决,现在他发现了,白悠盏才是那个真正棘手的对象,他不像高高在上的仙尊,而是随时都会窜出来,给他致命一击。
如果不是躲避及时,自己已经完蛋了。
段正清道:“是我的疏忽大意,宗主,沧辰道君和滇俞道君是否来宗内质问?”
秦羲和露出戏谑的笑:“弟子们随便揣测,道听途说,他们便当真,关我何事?”
“宗主英明!”
“正清你既然已经暴漏,不宜再露面,需要耐心等到咱们大事完成之日。”
“属下明白。”
“很好。”秦羲和眸光微沉,“现在段家两兄弟已经落到白悠盏手里,咱们控制魔一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与其被发现让多年准备白费,不如先下手为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段正清眼神瞬间亮了:“宗主的意思是?”
秦羲和严肃道:“多年准备,就在此时。你即刻动身前往京城,整合魔军,等我命令,进攻天下第一宗。”
段正清激动不已:“是。”
切断水镜。
丹阳宗宗主的书房内,灯光明亮。
秦羲和陷在软榻中,长明灯给他半张脸打上深沉的阴影。
在白悠盏揭破段正清之时,他就清楚他拥有的魔族大军藏不住了,他原计划用沧浪杀温轻寒,让天下第一宗无所依靠,再设计让修真界诛杀白悠盏,可以让魔族大军真心服从于他。等着两件最棘手的事完成,他可以命令魔族大军,拿下天下第一宗。
可万万没想到,从第一步开始,局面就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段正清原本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事已至此,这颗棋子已经差不多废了,那就让他再尽最后一点力量,带领迟早暴露的魔军进攻天下第一宗。
这一场战斗,是修士和魔修之战,仙尊如果插手左右胜负,天道第一个不放过他。
至于白悠盏,身为魔尊,魔君都打上来了,到时候谁还相信他的话?恐怕连他那个身为宗主的大师兄齐进贤,都要首当其冲第一个结果了他,
如果成功最好。
如若不成,也牵扯不到他身上,他能摘得一干二净。
秦羲和行事十分谨慎,每一次出手都再三思量,事前事后都做足准备,任何可能都会设想好,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成功脱身。
也正是这点,他筹划了上百年,甚至能在人间和全修真界的眼皮子底下,集结一支听命于自己魔君。
但他还是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还是说,有谁发现了他的计划,在暗中针对。
无论是谁,秦羲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
清晨,白悠盏溜达到西云峰上。
西云峰是三山岛的三座主峰之一,也是忘虚长老弟子们的住所。段晟文和段晟武兄弟二人便暂时被安置在此处,也方便曲玉给段晟武解毒。
毕竟出了段正清那事,与他同样出身的兄弟二人也会受到质疑,日子不会好过。
白悠盏便主动提议,至少在毒彻底拔除之前,在天下第一宗住一阵子,愿意常住的话自然也万分欢迎。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至今没想起来压根没有过问齐进贤这位宗主的意见。
忘虚拨给兄弟二人一座僻静小院,便于疗伤,又遣了七八个小童伺候。
看见白悠盏时,段晟文又惊又喜,快步迎出来,仅仅一日,他脸上的憔悴荡然无存:“白公子!”
白悠盏问道:“你弟弟呢?”
“刚才曲大夫施了针,已经睡下了。不愧是仙医,这才三日,毒已经拔除了九成,只是晟武他中毒太久,身体和灵脉都亏得厉害,尤其是灵脉几乎全毁。”
哪怕是这样,段晟文依旧喜不自禁。
段晟文父母去世得早,他的人生就是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于是三个半大不大的小孩,磕磕绊绊撑起来老旧腐朽的段家。
那个时候段正清在哪里呢?都知道丹阳宗最年轻的大乘期长老出身段家,可他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段家,更是不曾在段家露面。
直到他兄弟二人参加青云之邀,大放异彩,段正清才露了一次面,也只不过命令他们拜入丹阳宗,无依无靠的兄弟二人这才以为段家的庇佑回来了。
而小妹资质不够,勉强在一个小门派里修习。
此次段正清所为,已经令段晟文彻底寒心,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弟弟妹妹更重要了,尤其是妹妹横死之后,他对修炼一事难以上心,余生只有一个心愿,弟弟平安。
至于丹阳宗,他听着便恶心。
哪怕说他兄弟是判出丹阳宗,他也不在乎。
而施以援手的白悠盏,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魔尊,段晟文……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好看得近乎神,充满了神的光辉。
段晟文就是这般,疯狂的崇敬他。
白悠盏看出他的眼神,没关系,不重要。
见得太多,就见怪不怪。
段晟文道:“白公子要去看看晟武吗?”
白悠盏摆手:“让他睡吧,有些事,关于段长老的,我还想再问问你。”
段晟文自然无有不从。
其实白悠盏已经问过几遍,只是实在不能坐以待毙,想再找找线索。
段晟文几乎是把他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又说:“因为府内大小事都是我在打理,段正清回府就算我不在,管家也会告知我。他一共只回来十三次,每次都会去拍卖会。”他也已经知道,在拍卖会诱使他拍下所为的藏品的人,就是段正清,“对了,丹阳宗在段府东方,而有几次我听管家说他是从段府西方飞来。”
白悠盏眼神一亮:“西方?”
段晟文点头:“西方是崇山峻岭,因为山势险恶凡人难行,又多妖魔,几乎渺无人烟。而飞过山脉,便是京城。只是京城是人间天子所在,我想不会有问题。”
有天子所在的京城,山上就算有妖魔,也没一个敢下来。
修士管人间妖魔作祟,唯独不用管京城。
因为根本没有妖魔敢踏入京城一步。
此时齐进贤千里传音,让白悠盏过去。
白悠盏飞离西云峰。
落在一片桃花林中,齐进贤正在打坐修炼,面前正对一条小溪,水镜术便施展在溪水上。
齐进贤直接道:“这位是宗内的韦长老,执掌宗内刑罚,此番去云济城探查的就是他,说说看吧。”
“见过白公子。”韦长老拱手道,“宗主白公子,我抵达云济城厚直接去了拍卖会,只是已经人去楼空,连一丝灵气的影子都没有。”
白悠盏和齐进贤双双皱眉。
拍卖会属于秦家,卖的也都是法宝神兵以及天材地宝,充满灵力,就算搬家也不可能搬得那么干净。
除非有人故意清理,不想让人找到任何可追踪的痕迹。
齐进贤:“你继续说吧,段家的情况呢?”
韦长老摇头:“段家上下一百一十三个人,已经全部审讯完毕,全部不知情。”
齐进贤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他宝贝小师弟怎么办?
他抬手一点,散去水镜,再看白悠盏,心里一咯噔,警惕道:“你别想出去,上次的教训还没够吗?天下第一宗可经历不起第二次。”
白悠盏是有点想跑。
齐进贤继续道:“你的事,师兄肯定给你查到底,师兄在丹阳宗也有几个藏得深的暗线,你回去等师兄的消息。”
白悠盏更想跑了。
他越想越觉得京城此地十分奇怪,具体为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魔尊的直觉。
他忧心忡忡地飞回东海峰。
远远便看见一抹白如雪的身影,他停顿了下,才继续飞。
白悠盏总是觉得,温轻寒更想当琼州城的温家大少爷,而不是神谕山上风雪中的仙尊。
白悠盏稳稳地落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问:“我出去了,你等了多久?”
温轻寒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抬手轻点:“知道你回来,才下山。”
白悠盏瞬间明白了,八荒剑既然是他的本命剑,连接识海,那么自己去哪里,都逃不过他的眼。
带着八荒剑逍遥,是要付出代价的。
仙尊的私心挺大。
但他可以随时随地召唤一枚活生生的仙尊!
白悠盏觉得自己赚了,问:“你帮我,是不是天道不允?”
温轻寒已经有所准备,反问:“你说呢。”
那就是了。
白悠盏咬了咬唇:“那你别再帮我了,你帮我,我也不会感激。”
他狠下心,要往屋内走。
温轻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得天独厚的条件下,仙尊足以压制住魔尊。
山脉以及整座岛屿险些要承受不住二人的威压,连海水瞬间涌起冲天巨浪,海啸狂卷,奔腾咆哮,滂湃的灵力扩散开去,惊扰深海的两只神兽双双露出惶然的眼神。
幸亏也就瞬息。
白悠盏放弃了抵抗。
温轻寒道:“我不可能不帮你,八荒剑跟着你,天机书也跟着你,你有任何事,我都会第一时间知道,你太危险了。”
还被惦记着。
就算是赢面最大的仙尊,也会不高兴,但没办法。
不能因为他是仙尊,白悠盏就是他的。
虽然想想,他就不可抑制地欣慰。
白悠盏干巴巴地挤出来一个字:“哦。”
温轻寒又说:“天道不会惩罚我。”
白悠盏瞪大眼睛看着他。
温轻寒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青云之邀回来后,天道没有罚我,昨天之后,天道更是没有理会。”
白悠盏:“为什么?”
温轻寒安静看着他,眼神带笑。
像有温度的风雪。
然后才说:“因为是你,天道视我们为道侣,你我一体,他自然管不到。”
仙尊没有权力赶走其他惦记白悠盏的人。
但可以用这种方式展示他的霸道和能力。
看,连天道都看好他们。
*
当天深夜,齐进贤忙得焦头烂额,一只仙鹤飞来,在他眼前化作一封信。
齐进贤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展开信,字体难懂,但他还是艰难地辨认出了是小师弟。
小师弟一点也不听话,几乎是和他听韦长老汇报之后,转头就跑。
信上白悠盏说,他怀疑京城可能有新线索前去探查,叫他按兵不动免得打草惊蛇。
又说如果有人怀疑他的去向,就说他在神谕山上,仙尊亲自看管,如果不信,请大胆地上神谕山探查情况。
至于护岛大阵,开启时避开神谕山即可。
齐进贤差点化为喷火神兽,飞过去把白悠盏抓回来。
什么上神谕山去找,没有仙尊允许,任何人上神谕山都会被冻成冰雕,那是连魂魄都能冻住的力量。
这是避免了仙尊因为过多插手,触怒天道。
但白悠盏也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把仙尊拉出来当挡箭牌。
仙尊凭什么帮他?
他以为他是谁,仙尊的道侣吗?呵,齐进贤一时不知道该发火还是该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