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逐渐西行。
从酒楼出来,白悠盏一行便去了城南。
云济城南都是豪门大户,一路走到段府门前。这一路走来好像每一户都是大门敞开,打扮得体的小厮和丫鬟守在正门前,唯有段家大门紧闭。
熏竹上前扣门,半天过去,才有人在门内应答。
可开门的人却只打开条门缝,露出一张上了年纪遍布皱纹的脸,他穿着华贵,大概是段府管家。只是他浑浊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仅不开门,反而将门缝关得更小。
他趾高气昂道:“林老爷最近身体抱怨,林父上下最近不接待任何客人,四位请回吧。”
陈巧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脾气上来了:“听说你家先祖是丹阳宗长老,既然如此,这个应该见过吧。”
他亮出了北昆仑的宗主令牌。
“回去告诉你家能见客的主子,北昆仑陈巧和天下第一宗三位修士在此等候,看他敢不敢不来。”
管家吓得不轻,赶紧讨好地笑,也不再敢只开一条缝,拉开半扇门,一边赔笑一边点头哈腰:“四位请稍等,老奴这就去禀报。”
他飞快地溜走了。
陈巧冷哼一声。
白悠盏环视两眼,评价道:“有些萧条。”
岂止是萧条,简直是被霉运纠缠不休。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扇巴掌的声音。
隔壁回廊后,一个严肃尖锐地声音骂道:“贱人!二少还没死呢就披麻戴孝!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奴婢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了!”
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抽抽搭搭,带着哭腔:“我没有……我是为了三小姐……”
这时候似乎是发现门口还站着四位客人,年轻女子似乎被是捂住了嘴,强行脱了下去。
一时间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诡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带头的是个身穿丹阳宗弟子服的年轻男子,雪白长袍,身形颀长,面容俊朗,修为在是他这个年龄段内足以配得上“翘楚”二字。
本应该是肆意潇洒的青年才俊,男子却愁眉不展。
“在下段晟文。”他拱手道,“不知是天下第一宗和北昆仑的道友来访,管家有所冲撞,我在此向四位道友赔罪。”
说着他做出邀请的手势,示意四人随他进去。
段府十分讲究,古韵古香,回廊奇石,尽显大家风度。
白悠盏也不想喝茶,寒暄什么的就免了吧,他直言不讳:“林道友,实不相瞒,我等此番前来打扰,是为了段晟武被伤一事。我们想见他,再问些问题。”
段晟文猛地停下脚步,深深喘了口气,像是压抑着某种怒火,竭力克制道:“从我弟弟受伤到现在,已经接受过无数次询问,四位想要知道的任何事,卷宗里都有。想知道什么你们看卷宗便是,何必打扰他养伤!”
他这番强烈抗拒的态度,让人只想打退堂鼓。
白悠盏毫不在乎,一本一眼地打官腔:“天机书任务,请林兄别见怪。”
天机书任务不是他的又怎样。
反正知道的人都不会往外说。
他狐假虎威从来不假思索。
段晟文倒是被天机书吓得一怔,脸色瞬间僵硬,最终他还是狠了狠心一点头:“好,随我来吧。”
后院,段晟武的卧房在一片茂盛的竹林内,嗅不见竹子的清香和沁人心脾,全是浓郁苦涩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温轻寒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一路从琼州城折腾他到天霄府,他淡淡撇了白悠盏一眼。
白悠盏别过头去。
果然是灌少了,应该一天至少两副药。
卧房外站着几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身后跟着十多个小药童打扮的半大孩子。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他们却规矩得简直刻板,双手捧着医书或是笔墨,立定不动。
段晟文介绍道:“他们是灵谷宗的大夫,请来为我弟弟治病。”
卧房内,段晟武呼吸沉重,脸色惨白,在段晟文小心谨慎的搀扶下才勉强靠床坐着,而这番动作下来,已经疼得他咬紧牙关才没有呻/吟出声,额上豆大的冷汗却暴露了他的情况。
段晟文终于绷不住了,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不耐烦地催促:“你们也看到我弟弟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尽快问吧。”
段晟武倒是这时候了也不忘礼貌:“见过四位道友,受伤行动不便,只得如此,还望恕罪。”
陈巧和熏竹都没有问话经验。
想要温轻寒开口……不太可能。
白悠盏担起责任,主动开口:“林兄,我等此番打扰是因为天机书的任务,想知道你是如何遇到齐天魔王?”
段晟武想也不想,说一句歇息半句:“是城外月老庙,我们这边月老庙香火最旺盛,那日我去为我的姻缘祈福,出来后看见后山桃花开的不错,想去走走,便遇到了魔王。他二话不说,便冲我动起了手。”
他说话断断续续,胸膛里像是装了风箱,语速更是缓慢,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撕扯伤口,伤势要加重一分。
但他没有等白悠盏询问,就把遇到齐天魔王的过程和动手细节以及招式,条理清晰地和盘托出。
根据他的描述,几乎能想到的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恶劣,他在魔王手中九死一生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他刚说完,段晟文便迫不及待道:“行了吧?我弟弟要休息了。”
“哥,我没事。”段晟武歉意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是如此虚弱,好像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吐血而亡。
这时候任何人都会同情他,不忍再继续问下去。
但白悠盏好像没有心,淡然问:“有,你知道袁川吗?”
林晟盛摇头:“未曾听过。”
白悠盏换了个角度:“魔王袭击你的那天,动手杀了他,这样说你能想起来什么吗?”
林晟盛依旧摇头,只是这次不等他开口,段晟文便再也忍耐不住,厉声质问道:“问够了吗?还要别的吗?是不是我弟弟死在那个魔王手里你们才肯放过他!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为什么还要一遍遍逼问当时的细节,是嫌他伤得还不够重吗!来人,送客!”
他背过身去,显然不打算亲自送客人出门。
四人走出府时,所有小厮和丫鬟看他们的眼神,都在谴责。
砰一声,段府大门迫不及待地关上。
听声音,像是在赶瘟神。
白悠盏却收起刚才冷酷无情的态度:“我已经找到一个撒谎的人了。”
陈巧:“这么快!哪里!”
熏竹:“?”
温轻寒道:“直接说,他们想不明白。”
陈巧:“……”
熏竹:“……”
白悠盏道:“段晟武。”
他同情弱者,也同情伤者,但会在遇到撒谎时不起作用。
“一个人就算重复昨天说的话,也不可能两次都说得完全一样,甚至连事情顺序都没有变。他解释被袭击的细节,和卷宗上几乎毫无区别。再者就是他的伤,这点看不出来不怪你们两个。”
全修真界最强的两大战斗力,仙尊与魔尊,同时出现。
谁能享受这种至高无上的待遇?
白悠盏道:“段晟武不是被齐天魔王伤到的,在他的描述中应该是受伤后魔气入体,但他体内没有魔气,导致他重伤的应该是毒,所以段晟文才请灵谷宗的大夫,灵谷宗擅长用药解毒。”
齐天魔王没有袭击段晟武。
为什么记载齐天魔王信息的卷宗上,却分明写着他袭击段晟武。
段晟武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隐瞒伤他的真凶?
日已西垂,星辰布满苍穹,在人间广袤大地上洒下点点星光。
一行人去酒楼解决晚饭。
陈巧简直把崇拜刻在脑门上,恭恭敬敬把菜单递到白悠盏面前:“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再去段家想办法让段晟武说实话吗?”
直接说我们,也不分谁的任务了。
干脆顺便一起把天机书的任务也做了吧。
白悠盏头也不抬:“你去,反正我不去。”
陈巧回想起段晟武重伤成那样,也果断摇头。
只是……如果不让段晟武说实话,还能怎么办?
白悠盏吊他胃口,慢条斯理招来小二,炒一本菜单。
陈巧立刻表示他来请客,查案的一切开销都由他负责。
漂亮又粗壮的大腿,赶紧抱紧了。
他恍惚间无师自通,为什么爹娘总唠叨他,大了,要想着成家立业。
就是为了娶这样的美人回家,同时完成成家和立业两大壮举。
温轻寒脸色有微微的异样。
白悠盏思量了一下,果断选择远离陈巧:“你离我远点。”
毕竟仙尊不高兴了,倒霉的是他。
他挤到温轻寒身边,后者脸色才好看了些。
也仅仅是那么一点,芝麻大的点。
“既然段晟武不是被齐天魔王所伤,很有可能别的人也不是被魔王杀的。比如说在段晟武重伤那日被杀的袁川。”白玉盏不再卖关子,“今晚我想去检查袁川的尸体,怕的就在客栈睡觉,我自己去。”
陈巧和熏竹立刻说要去要去。
温轻寒极差的脸色,直接在他们入住客栈后抵达顶峰。
定了四间上房,他装模作样进了自己房间,脚尖施舍地点了下地砖,然后果断转身去了白悠盏的房间。
他的突然出现,吓得陈巧手上一时没拿稳,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平着摔的,否则会把客栈地板捅个对穿。
背着他赠送长剑。
这大概就叫挖仙尊的墙脚。
自不量力。
“道友你怎么突然出现,吓死我了。”陈巧赶紧捡起剑,重新递到白悠盏眼前,“我还没说完呢……这柄剑用的是青云秘境中你为我解围那次的天河石淬炼,还没好好感谢你,没有你,我也拿不到天河石。我看你一直没有趁手剑,这柄你先用着,等我哪天晋升锻造四级,再为你打造一柄更好的剑。”
白悠盏猛摇头,发髻都快被他摇散了。
温轻寒那眼神,分明就是“接啊,我看着你接”。
今晚客房里必须死一个。
陈巧虔诚了捧了半天,见白悠盏迟迟不接,失望极了。
果然是看不上他。
他叹气:“我知道了……”
陈巧的目光忽的落到白悠盏的发髻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仙尊对你很好吧……连他的本命剑都给你了。”
白悠盏摸了摸头顶,那根黑色的长剑型发簪:“戴上这个不是剑修的意思?”
不然为什么雕刻成剑的形状?
温轻寒:“……”
他就应该知道,天机书都自告奋勇地混进一堆画本中,只敢在嗑瓜子吃葡萄时飞出来接壳,八荒剑当然也只配当发簪。
白悠盏每天都在用。
这不……还挺好?
陈巧点头:“是仙尊的本命剑,神兵八荒剑。”
为什么仙尊那么袒护白悠盏?还要伪装成凡人跟在他身边?连最珍贵的本命剑都拱手相赠。
一切都有了解释。
没戏的。
陈巧眼睛红了。
白悠盏真想告诉他,没关系,修真界每一个人遇到温轻寒都会秒怂,不只是你。
但白悠盏一点也不想当着温轻寒的面夸他。
“走吧,去义庄看袁川的尸体。”
城外,义庄。
陈巧此番来云济城的目的,就是给袁川敛尸,他还带了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
袁川的尸体就笔挺地躺在一张简陋木板上,盖着发黄的白布。
锻造五级的天才,死后只有义庄收尸,还是血缘关系淡薄的兄弟千里之外赶来敛尸,着实有些可怜。
白悠盏掀开白布,袁川双目瞪大又凸起,他彻底掀开白布,只见袁川心口处有个窟窿,血液早已经凝固成紫黑色。
他道:“卷宗上说魔王杀人都是魔气穿心而过,他身上毫无魔气的痕迹,应该也不是被齐天魔王杀的……”
这就到了陈巧的知识领域,他俯下身,仔细观察:“看伤口的形状,像是一柄枪。”
熏竹想起了什么:“段家兄弟就是用枪的,段府到处是武器架,武器架上全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