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在这儿?药拿了吗?”温砚初在百草堂找到陆饮溪的时候,虎子正在草屋外和几个山下的孩子玩弹石子,小孩子的乐趣就是这么简单,有几颗石子就能玩儿得不亦乐乎,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不知道是不是藐姑射灵气养人,虎子现在的化形比刚见面时成熟不少,已经能变得像个人样了。
陆饮溪就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表情略显严肃,只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虎子,确认她没有跑远,也没有跟着陌生成年人离开。听到温砚初的声音,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些位置,问:“坐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你心情不怎么样。”温砚初坐在她旁边,虎子百忙之中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朝虎子挥了挥手,虎子咧开大嘴笑得无比灿烂,低下头继续和小朋友玩弹石子,性格极其开朗,貌似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了这帮小孩的老大——她暗下决心,要抓紧时间给虎子取个正式的大名。
“我刚才帮方知岁给人送药来着,是九洨县的王玉莲,你有听说过这个人吗?”陆饮溪把刚才的事告诉她,“我总觉得哪里很奇怪,要是刚才你在就好了。”
“嗯……山下的事,我都不太清楚。你要去问问方知岁吗?我们去赵昇那儿估计会待很久,再想问问方知岁就只能等过几天了。”温砚初说。
她没有亲历过王玉莲扔药的场景,不是很晓得这件事诡异在哪。或许诡异在,工作机器似的方知岁竟然也能惹上私人恩怨吧?
陆饮溪把一颗药丸拈起来,给温砚初看:“这是方知岁给王玉莲配的药,我让百草堂的师姐看了,都是对症的,而且效果应该很好,但是王玉莲不看也不吃,直接全扬了,看样子还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是为什么要我去送这个药呢?”
“你看上去很在意,还是直接去问问她本人吧,我在这儿陪着虎子。刚才炼丹房有场小爆炸,方知岁带着外门弟子回教室训话了,你直接去教室找她吧,应该还在。”温砚初牵着陆饮溪的手晃了晃。
“不必了,事情如果要找上我,那早晚会找上我,没有时限的支线任务放着不做也没关系,等主线结束再回来清支线的大有人在——你这边怎么样?江月年那边,血咒的事有什么眉目吗?”陆饮溪问。
眉目是有的。
按照江月年的意思,血咒以魔族之血为媒,想要缓解或根除,也得以魔族之血为媒。譬如,温砚初身边就有一位看起来大有故事,且大有能耐的“魔族”。两人看法一致,比起幸运,这更像是精心设计的圈套,仿佛布局之人就在等着温砚初喝陆饮溪的血,最好直接把陆饮溪的血喝干。
到那时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先去至乐峰吧,多少跟赵昇聊聊你的事情。”温砚初站起来,手伸给陆饮溪,“血咒的问题,等我们回去再说。”
“也行,在外面确实不方便讨论秘密……秋水峰这下没混进外人吧?”陆饮溪调侃她。以之前青丘佚表现出的隐匿水准,除非是余观鹤无时无刻不开着第三只眼审视整座藐姑射,否则还真的挺难发现端倪。
真不知道她在使什么妖法。
至乐峰这段时间也在收拾给其他门派的弟子居住的房间,显得比较忙乱。不过忙乱是教授和弟子的,并不是赵长老的。她通常不插手这些“俗务”,事实上大家也都期待她永远不要插手,不然只会越来越乱。
来来往往的弟子们在忙着搬东西、换新被褥,赵昇则被他们关在屋里,不让出来。据知情人士狡辩,这都是赵昇自己精神境界优秀,意识到她的高标准严要求会给门派大比添乱,所以“主动提出”要弟子们把她反锁住。
对此,赵长老有不同看法。
“不是我要求高,我只是提出了适当且合理的意见。”赵昇或许会感到憋屈,但是在面对温砚初和陆饮溪的时候,依然表现出了云淡风轻的态度,“门关上也正好,我们要谈的事情容不得外人打扰。小老虎就让我的弟子带出去一起玩儿吧,她们应该能合得来。”
赵昇的小弟子赵栖梧是她的关门弟子,也是年龄最小的亲传弟子,在音律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也是赵昇最看好的弟子。
不过要论继承衣钵,她还是更欣赏大弟子汪吟。
“人各有志,便要依各人的志给出各人的路。汪吟处理事情条理清晰,能把至乐峰上下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很多时候,便是连我都不及她。栖梧的父母是我的故友,两人去世后,我就一直把栖梧带在身边。栖梧天资聪颖,在她八岁那年,我又把她收为关门弟子。她不喜欢交际,是以我也不会把至乐峰强行交给她——那么,陆饮溪,现在,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吗?”
陆饮溪笑出了声:“想要问我这个问题,倒也是不用铺垫那么久。我到底是不是魔族,现在还没有确定呢。”
“如果你是呢?”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你做好两手打算。如果你真的是魔族,会作何选择?”赵昇也跟着陆饮溪笑。她在自己家没有系覆眼的丝带,双目紧紧闭着,看不出到底是受了怎样的重伤才导致目不能视。
陆饮溪看向温砚初,后者正在专心致志地观察漂浮在瓷盏里的茶叶,像极了准备完成课后日记的小学生,明显在逃避话题,不想参与进来。
她被迫把目光移开,去看其他地方——赵昇给足了时间。
这里是赵昇的书房,四面墙上挂满了画,说实话,陆饮溪对画里的人是脸盲的,除非像动漫一样把人物的头发整得五颜六色,但是赵昇的这些画指向性却非常明确,虽然穿得色彩斑斓,但是基本可以确定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嘴角和颈侧各有一颗小痣。赵昇本人在这两个部位没有痣,不知道画的是谁。
陆饮溪又去看温砚初,温砚初的嘴角和颈侧没有痣,她本来就知道,只是突然想看一眼。
或许是气氛太沉默,又或许是陆饮溪的视线太突兀,温砚初抬眼示意她有话快说。
陆饮溪挠了挠脸:“如果我真的是魔族,只要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不会被发现魔族的身份,也不给门派添麻烦,那我还是更愿意留在藐姑射。在这儿也住了那么多年,舒舒服服风调雨顺的——倒不是说去魔族就一定过得不好吧,以旅游的性质去魔族的地盘遛弯儿我还有点心动……”
温砚初的目光变得严厉。
陆饮溪收到暗示,干咳了两声:“我是说,我一心向道,藐姑射就是我的家。”
赵昇不置可否,她转向温砚初:“师姐,现在就我们三人,她想说什么,让她说便是了,不用那么紧张。”
温砚初试图用喝茶来化解尴尬。
赵昇的声音轻缓,却像是带着钩子,吸引起听众的注意:“当年的那场大战,我失去了两只眼睛和三位挚友,却也因此得知了魔族的秘密。秘密来自已故之人,因此,我曾经立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将其透露给旁人。但是今天,就是那个万不得已的局面。我由衷希望,陆饮溪,你——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的可怜孩子,能获得更好的结局。
“仙人妖魔,本为一体,从无中生有,从有中生仙人妖魔。龙生龙,凤生凤,通常,若异种通婚,便生混沌。更甚有生而即为混沌者。混沌同无,本无所谓仙人妖魔之别,只是可以成为仙人妖魔,一切皆发于其心。这中又属人最为脆弱,也最易导向其他结局。
“第一条路,我以为,你大可以作为人过完这一生,但是而今看来,无论是青丘佚,还是魔族,都在试图诱发你的另一个身份。
“第二条路,你当然可以选择成魔,而今我也不会再踏足仙魔战场,只是免不了会和温师姐刀剑相向。”
陆饮溪想起之前的幻境里,温砚初向她刺来的一剑,不知道那幻境究竟是纯粹的虚拟,还是过去,抑或是未来?
她再去看温砚初,这次,温砚初也在看她,眼神中有焦虑和担心,却没有一丝丝的怀疑和质询。温砚初知道她会如何选择,只是在为她即将踏入那片杳无人迹的沙漠而不安。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个没心没肺的举动显然让温砚初着恼,她伸手抢走了陆饮溪的茶。
陆饮溪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我选第三条路,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