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呯—”

篮球从地上弹起又落下。

教室的窗外是一大片树，把斜射进来的阳光遮了大半，层层叠叠的叶子是透着光的绿。

这样的教室，最不好的地方便是有很多飞虫。

比如此刻，一只小小的，通体淡绿的飞虫正落在夏枝的桌子上，优雅地用细长的脚梳着自己淡金色的触角。

“爽了！”

刚打完篮球回来的男生聚在后面的空调那儿吹风聊天。

腥臭的味道贴在夏枝的后颈上，又潮又热。

“你闻起来好好吃哦。”

不知从哪儿过来的鬼魂在他耳边低语。

“怕不怕呀，怕不怕呀。”

这次估计是一个饿疯了的傻鬼。

夏枝放下转了半圈的笔，神色不改，路过那一群喧嚷的男生，往教室门外走去。

走廊，洗手间。

念念叨叨的鬼魂亦步亦趋。

“咔哒—”

厕所的门锁上了，自以为凶狠的傻鬼伸出苍白的腕子，就要来掐夏枝的脖子。

“好奇怪啊……”

“没有恐惧的味道……”

夏枝转了转手腕子，带出一小串骨头的轻响。

他任由这鬼搂上来，另一只手便扣在了它后脖子上。

一声闷响。

右拳打在了左掌心上。

鬼魂的形体只有他碰得着，不拿手垫着，一个用力过猛，就能在隔间门上锤出一大声响。

解决这样的日常，他推开门，走出去洗手。

旁边有一男生埋着头在洗脸，湿了叽叽的手往自己兜里一摸，没摸着纸，水都顺着脖子弄湿了领口，刚打算抬胳膊擦擦了事，胳膊上却又被别人递过来的餐巾纸软乎乎地戳了一下。

“谢了。”

那男生说道。

“没事。”

夏枝看了看眼前的同学，没说话，走进了课间吵闹的走廊。

走出去好几米，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指节。

叶子切割的碎光落在手上，一片辉煌，却留不住。

夏枝被闹醒了，他一睁眼，便看见猫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出了小窝，睁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明明还什么也看不见，偏一个劲儿地往他被窝里钻。

“别闹。”

夏枝刚醒，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回忆的梦里，声音都懒洋洋的。

检测到主人的苏醒，夏枝腕子上的手环“嗡”地震动出声。

是有新信息。

猫团子已经拱进去了，没过多久，便听见夏枝“嘶”了一声，掀开被子，把猫崽子的下巴两边不轻不重地掐住，才让它委委屈屈地松了口。

“饿了？”

夏枝呼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了一句。

猫崽显然没听懂，爪子又开始不老实地动弹。

夏枝盯着这奶猫半晌，像是猜到了什么，捏住了小黑猫的后颈。

一只睡眼惺忪的少年被拎了出来，懵了叽叽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蹭地一下红了耳朵。

事情清楚了——

夏枝给荆如鱼固魂的时候，还无意带回了猫崽子的灵魂。

可能主要施加的对象是这只人魂的缘故，他能读到属于猫崽子的记忆。

这会儿的少年不是只白生生的鱼了，更像是一只快被煮熟了的虾。

荆如鱼的魂魄这会儿离了体，猫崽子便又控制了身体，哼哼唧唧地讨食。

牵连人鱼某飞快地瞟了一眼夏枝的胸口，又把头缩了回去。

夏枝便没再逗这快气化了的小鬼魂，转身去厨房温牛奶。

他等着微波炉的倒计时，一边点开了手机上的信息。

［董从安］：？？？

［董从安］：不是，你要这干什么？

夏枝瞟了眼微波炉上跳动的数字，然后低头打字。

［夏枝］：我权限是够的吧。

对面那位修仙狂魔这回竟然还在。

［董从安］：够倒是够……

［夏枝］：谢谢。

对方大概是被噎住了，半天，才发过来一长串省略号。

收到对方扒拉出来的pdf，夏枝又重复了句“谢谢”，便下了线。

“叮—”

是热好了。

夏枝把牛奶端了出去，却只召唤来一只咪呜咪呜的奶猫。

他四下看了看，那穿着白T的少年还蜷在沙发上，看样子像是没动。

夏枝弹了弹指，那栓联的红线又浮现了出来。

他拽住那一截细线，轻轻扯了两下。

另一端的少年人终于抬起头看了过来，耳尖尖上还沉淀着一点血色。

“小鱼。”

夏枝喊他。

小鸵鸟又把头埋了回去。

“我喜欢你。”

夏枝轻声地说道。

“小鱼？”

“喜欢你。”

“高中的时候，我在等你会不会对我表白，我当时想，如果你真的靠过来了，那我就得黏住你不放了。”

夏枝闷声笑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这次换我来找你。”

“你别跑了，小鱼。”

“我喜欢你。”

年少时彼此掩埋的热爱，熬过漫长的岁月，终于在湿润的雨季里，破开自我封闭的种皮。

夏枝知道现在的荆如鱼听不懂，甚至，应该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这不重要，他已经抓住了——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有能力去说声喜欢。

小鬼魂从沙发上消失了。

下一秒，他缓缓出现在夏枝的面前，抬眼看了他一眼，有很快移了开去，把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他的脸上。

夏枝清楚，这不过是刚刚自己对他强烈的情感波动，对小鬼魂产生了难以抵制的诱惑。

他轻笑了一声，把小鱼搂进怀里。

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自己这奇怪的血统。

雨季，他们的窗外有一片拆迁了许久，还没有开始修建的土地。

挖出来的泥土堆成了小丘，用一大片蓝绿色的，渔网一样的网子罩住。

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一丛丛野草从稀疏的网眼里生了出来。

是自然的次生演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