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如鸢有意逢迎,在如鸢眼底,昆玦除却一身锦衣,最耀眼的,便是他头上那顶嵌着枚赩炽宝珠的云纹金冠。
也真奇怪,明晃晃的金冠戴在他头上半分不显俗气,反在朦胧的光照下晕出一圈柔和的冷光,实与荒芜的山间野洞这般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但那冷光实在醒目,更让人觉得他这个人本就是这般真刀真枪地耀眼。
而他的眼眸,便与那枚赩炽的宝珠很像。
面对如鸢诚恳的笑眼,昆玦只是顿了顿,忽从身后递出一东西给她。
“拿去。”
“咦?我的包袱?”
如鸢没想到他给她的竟是她此行上山携带的素蓝包袱,才回过神,自适才醒来,她脑海中一时思绪太多,还不曾发觉自己的行囊没了。
回首昨夜,好像自打她走到这洞内最深处,包袱就已不在身上。
想是精神恍惚之际,不知什么时候丢在了路上。
包袱里装的都是她的一应细软,不想昆玦竟替她寻了回来。
如鸢心中不免温热,陌路相逢,这人可真是个好人。
而昆玦依旧不动声色,方才他在甬道的一个角落里发现这一方包袱时,本也并未想着替如鸢拾回来,他可没有那么好心。
只是稍微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发现是她的包袱,忽地想到她一身破破烂烂,不好叫她这样在他跟前走来走去,故而才顺手拾回来了而已。
如鸢接过那方如今同她一样破破烂烂十分窘迫的包袱,尤其看着一处破了个大口子,眼中不免疼惜。
“哎,可惜了,云香姐给我备的那几包干粮都没了。”
她只叹了叹,将破口处将就着往里掖了掖,好在随身的衣裳还在,眼下自己一身褴褛,正好换上。
正要开口先同昆玦道声谢,却见他似已明了她的心思,淡漠一声:“出去换。”
“诶,好。”
如鸢讷讷地点头,跟着看了他一眼,未有羞色,径直抱着包袱转身离去。
昆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口,原本皱着的眉头也随之松下。
甬道中,如鸢找了块石头坐下,又从包袱里摸出一方火折子照亮,褪去一身脏污褴褛的素白衣裳。
本还有些可惜,自己就这么两身衣裳,如今就折了一身去,且她还挺喜欢这身料子,虽只是寻常细麻,袖口处也早有磨损,但她念旧。
她解开里衣,露出大片赤/裸的肌肤,抚了抚左肩,纤细锁骨完好如初,肌肤光洁没有半点破损,不论抬手还是伸展,皆是行动自如,好似从不曾受过伤。
若非是半面裹/胸犹然浸着血,恐怕便要让人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从昨夜到今日经历之事实在太多,纵然到眼下醒了,也还有许多地方没弄明白。
尤其是,既然自己还活着,那这一身那般重的伤到底是怎么好的?
如鸢神情微恍想不明白,撇开肩伤,昨夜洞外那些荆条子将她肌肤生生剐破时,那种火辣辣的痛感犹在心间,甚至当时划破了她右边眉眼,疼得她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可是现下拿火折子照了照,浑身上下竟一点伤痕也无。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保住了性命,她眼前又浮现出那道孤绝颀长的身影。
等换好衣服,如鸢手里惯性地仗向腰间,只这一仗,却发觉腰间空空,自己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教她倏地愕然。
换衣裳之前腰上也是空无一物,她好像......少了自己家传的凌霄宝剑。
......
洞内最深,昆玦坐在他已经换了干净被衾的卧榻上,如鸢出去后,他本该如从前那般白日坐在洞中焚香熏炉,执书静看。
但眼下他手里执着书,视线却落在缺口下的青石上,仿佛出神。
直至甬道里忽地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惊呼:“不好了壮士!我的佩剑不见了!”
视线收回,昆玦蓦地皱了眉。
片刻,一袭云峰白提着自己破烂的包袱随音而来,昆玦正抬起书,便见如鸢疾行如风地冲到他跟前,神色慌张地重复道:“不好了壮士,我的佩剑不见了!你方才拾这包袱的时候,可曾瞧见一把三尺六寸长的宝剑?”
昆玦微微抬首,视线越过书册,又见如鸢立马同他比划道:“大概这么长,三尺六寸,剑鞘通体乌檀泛黑,无甚花纹,靠近剑柄三寸处有一圈云雷金环,上嵌一颗乌金色的碧玺石,剑柄处还刻了双面夔龙纹。那是我家传的佩剑,很是要紧,不知壮士你在这洞中行走时,可曾瞧见?”
如鸢顾不上喘气,当真是慌了心神,自方才她发觉自己随身佩剑不见时,就已经先在洞内四下找了一圈,大大小小的角落一一探过,最后一路从甬道出了洞口都不曾瞧见。
但昨夜她进洞时,分明还持剑砍了洞口的荆棘,进洞后也还仗剑在手,只是再后来......再后来她实在记不清了。
再后来的事情,只有眼前人才知晓。
昆玦被她忽地惊扰,阴沉的眼中本有不悦,但看她委实着急,便也没说什么,只在听了她的描述后,略微细想片刻,最后却一挑眉。
“只见包袱,不见剑。”
昆玦虽答得淡漠,但如鸢也听出,他并未说谎。
他这洞府内一应用度无一不精,如何会贪图她一把宝剑?
如鸢紧跟着又道:“既如此,壮士你可知昨夜疾风寨那伙人去哪儿了?”
她眉头愈锁了一重,揣测眼前人确实没看到的话,说不定宝剑是被疾风寨那伙人顺走了,毕竟昨夜昆玦后来与那伙人交手的具体情况她到底不知,倘万一胡一刀那厮见自己实在不敌,从而认怂逃跑,不定在路上捡了她的凌霄剑顺手带走。
烛火微晃,昆玦狭眯起眼眸,却不知她缘何又问起了疾风寨。
只见他略微思忖,伸手指了指洞外。
那伙人......的确在洞外。
如鸢原以为他不屑于理会,没想到这么干脆又热忱,她眼眶一热地点点头,拔腿就走。
那剑于她实在要紧,就是她人丢了,剑都不能丢。
“多谢壮士!”
她似风一样地来,又火急火燎地走,昆玦想探一探她的底细却也来不及,只能随着她的身影幽幽贴了句:“去哪儿?”
如鸢头也不回,人已进了甬道,长扬一声:“我出去找剑,晚饭别等我吃!对了,东西你可一定帮我看好啊壮士,多谢!”
她说的是她方才丢在书案上的包袱。
昆玦坐在榻上一时愣然,晚饭?
他竟不知,他这洞里......还有晚饭?
收回视线,昆玦漠然地执起书,但一转,又把书放下。
看着书案上的包袱,不想自己什么时候还做起了替人看管物什的闲差。
他深深发觉,自己方才并不该将这包袱拾回来。
又或者,昨晚在如鸢彻底昏死过去后,他也不该因嫌拖她去喂狼而感到麻烦,故而终究朝她伸出了手。
......
出了山洞,如鸢自然没有昆玦这般闲坐潇洒,为防错漏,出洞前她又把甬道的里里外外再搜了一遍。
要说此方山洞当真是大,除入洞这一条甬道,还有几条岔路通向别处,只是经她挨着挨着探过后,那些深深浅浅的岔路不过是些死胡同。
等她又往洞外去寻时,发觉胡一刀那伙人真是大手笔,门前那样厚的荆棘笼子竟被这伙人砍得个干干净净,尽数砍倒撇了开,腾出好大一片空地,也正因如此,如鸢才发现原来洞口的两侧,竟有两条小径生生摆在眼前。
虽然野草掩映,但依稀可见路面半隐半现。
所以她昨夜凭借一身肉体凡胎十分头铁地硬闯那些荆棘丛,剐了自己一身皮肉,原都是......
愣了许久,如鸢才朝着洞口狠狠一啐,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这明显是有人有意而为之。
如此设置,既能让洞里的人来去自如,又能让洞外的人根本无从发觉,掩人耳目,洞前的荆棘也让本就不显眼的山洞更加隐蔽。
若非是昨夜月色朗照,她又被荆棘拦截此处,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发现。
只是他的一番好手笔,让她昨夜险些剐了命去。
如鸢心里一阵骂骂咧咧,此事她暂且先记下,眼下要紧的是先找到凌霄剑。
只是未多时,她立在山腰上朝下坡一看,心里却十分吃紧。
昨夜下过雨,她细细勘察了一阵后,发现上山的脚印虽都被冲刷了些,但泥泞的路上却并没有下山的脚印。
看来胡一刀那伙人并没有下山。
如鸢记起自己昨夜最后闭眼前,胡一刀那伙人就已经不在洞中,那时候应是昆玦已经与他们交完了手,但今日犹见洞内一应布置并无损毁,想来当时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洞府,打着打着把他们引到了别处。
既不在山下,那便在山上。
她回过头去,径直调头朝上。
行于泽月山间,倒发觉此处的确是块风水宝地,山峦耸翠,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春色如画。
说此处有佛光,倒的确极有可能。
只有一点奇怪的是,这山野不论何处,似乎都瞧不见任何走兽,走了一路竟是连只山耗子也没见着,鸟鸣也没几声,除了时而凉风掠过,整个山间颇为幽寂。
如鸢顾不上多想,林中穿梭了许久,才终于听到附近有了水声,正是出自高处。
正想着刚好能去寻口水喝,歇一歇,然就在她又踽踽上行了一阵子,却始终不见水源,惟发觉此山实在是高,越往上,山势越是险绝多石壁,她边走边停下找剑,爬上来已然累极。
待到她终于越过石壁从密林边缘浅浅探出,顾不上气结,如鸢又见这山顶之处原是一块极为开阔、野草丛生的平地,她踏足的这边,周遭刚好围了半圈密林。
只是她站在树下怔怔地擦着汗,眼前的空地一目了然,哪有什么疾风寨,只有一棵大海/棠树,倒映在一潭清泉上,微风拂过,枝桠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