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山下十里外,正是天枢京畿元安城。
京畿重地,自与别处不同,整座帝都集万千繁华于一处,端得是龙气蒸蔚,气势恢宏。
若从山上放眼望去,便见城垣百里薄烟缥缈,气朗乾坤。若身处城中,又可见琼楼玉宇,阁楼高处莺歌燕舞,言笑晏晏,公子醉眼,杯酒凭栏,看楼下千家万户。
市井之中,人烟往复,日日都这般繁华锦绣一片。
只是这样的热闹却于如鸢无用,自下山后她便孤身一路来了元安。而今到此已有半余月,眼看盘缠将尽,住店不起......好在城南还有个破庙。
想到这儿,如鸢不禁一声嗟叹,走在大街上,脚下步子也愈发散漫。
正是漫不经心,迎面而来一人却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如鸢方才微微吃痛地抬起头,那人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诶?!”
她蹙眉望了一眼,京城里的人真是好大的气性,撞了人也不曾道歉。只是她现下心里正烦躁,便也懒得多计较,揉了揉肩便作罢了,不过这一撞倒是撞得她回了神,才发觉自己漫不经心地行了一路,已至午时,腹内早已空响了半晌。
好在是京畿之地,到哪儿都不缺吃饭住店的地方,不过是抬首一瞧,正好面前就有一家酒肆。
“小二!来碗阳春面!”
进了店,如鸢先对着店小二叫了碗面,又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便闻店小二爽利地应声道:“好嘞!阳春面一碗!”
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端来,如鸢笑着点点头,对店小二道了声多谢,只是正要动筷时,瞧着汤清葱绿的阳春面,却叫她一瞬不觉思量起了李云香。
李云香做的阳春面最是好吃,从前如鸢住在云来客栈时,每日早上她都亲手给如鸢煮上一碗阳春面再卧两个煎蛋,油花裹着新鲜脆爽的葱花最抚人心。
眼下身处皇城,而柳乔镇远在千里之外,而山上那人......
这些时日也不知他怎样了。
如鸢捏着筷子,心间忽沉。
那日说走就走,的确是她前夜已经思量好的。走前只一封留书给昆玦,不仅未曾同他说明自己下山做什么,甚而都不曾当面辞行,想来他定是极生气的吧。
他那么孤高又傲气的一个人,以后说不定再也不认她这个从前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的狗腿子,这辈子都不要她回去了......
只是如鸢也明白,若是当面辞行,他不问个清楚明白又怎会放她离开,更恐怕,就算他问了个清楚明白,也不会放她离开。
不过片刻怅然,如鸢很快又敛好心绪,她之所以孤身下山,又一路直奔帝都,全然只为寻一样东西。她也早打算好了,就算往后昆玦不认她这个丫鬟,她也要把那东西找到带回去给他。
只是说来她要寻的那样东西不在别处,却是在放眼满天枢都最叫人头疼的地方,便是在那最是森严不过且岂是寻常人可以踏足的皇宫里。
入皇宫取物,本就绝非易事,要紧的是如鸢要找的东西她只知在皇宫,却不知具体在皇宫哪一处。
且自来了元安后,她才深觉,皇城实在是太大了。
她日日在皇宫城墙外打探,然而皇家重地,处处都是禁军,多看一眼都是不行,更遑论守卫轮值换班,不曾有一刻松懈,当真如铁打的牢笼一般,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有那么两回夜里,趁着守卫换班的空隙,她好容易凭自己的身手进去了,可因对皇宫实在不熟悉,进去之后摸不着方向,到处都有禁军巡视,又不敢轻举妄动,教她连东西南北都没摸清就被逼得又退了出来。
如此,进宫的事情且得再好好想一想。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两下将阳春面一扫而空,如鸢抬首道了声:“小二结账!”
“好嘞!客官,一共十文!”
店小二闻言,忙迎了笑至她跟前,如鸢点点头,摸了摸腰间,欲解下钱袋付账,然摸了半晌却是空空如也。
一刹,她蓦然一愣,方才恍悟。
哦,方才街上那个撞了她一下的人......
望了一眼店小二,心中虽慌,面上却犹自镇定。
“这位客官,一共十文!”
只是见如鸢半晌都摸不出钱来,店小二已经瞧出些不对,声音也见不悦。
如鸢呆了呆,“这位小哥,我这个......你看我这个......刚刚有个人他——”
“这位客官,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店小二察觉出她的异样,索性也不着急了,只是态度一瞬生硬,径直一步上前挡在她身前,惟恐她忽然跑了。
如鸢也只能抱以一脸尴尬,眼下自己没钱便是没钱,恐怕怎么同眼前人解释都是无用,便道:“不是,小哥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十文钱的事,我何必赖账呢不是?只是我方才钱袋被偷了,现下才反应过来,要不......要不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
如鸢的意思,便是想说既无钱付账,她留在这里替他做一日工也行,便当是抵了债了,不过十文,想来也不是那么不好商量的,这也是她从前的经验。
可显然店小二未曾领会到这一层意思,只没好气地反问她一句,“别的法子?”
如鸢正要点点头,就见他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桌上,“别的法子没有!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快点拿钱来!”
“我不是不给你,我实在是钱袋刚被偷了。你看要不你同你家掌柜的说一声,我在你们这里做一日工,或者两日也行,抵了这十文便是。”
如鸢没想到同眼前人竟这般不好商量,便愈发和善了声音。原本行走江湖许久,她也不是不谨慎,方才那偷钱的小贼这点手段本也见过,只是实在是她这些日入不得宫去,便日日琢磨着入宫的法子,才一时失了神。
可那店小二却像是见惯了她这般情形,只冷笑一声:“呵,隔三岔五来吃饭的人里便有说自己钱袋不是丢了,就是被人偷了的,这招还真是经用,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没点新鲜的!”
如鸢微愣,正要同他解释,可店小二哪里听得进去,立时抬高了声音,“来人啊!大家快来看一看啊,光天化日的,又有人想吃白食了啊!”
“我真不是!你别啊!”
眼见着周围人纷纷转头来看,如鸢急忙拉住他,虽她自知清白哪是这么回事,可驾不住满堂的人都来凑这个热闹,叫她犹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楚如鸢今日竟要为了十文钱名誉扫地,以后可还在江湖上怎么混?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如鸢一时也是辩不清楚,总不能动武,按着这店小二的头听她好好说话,那便是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正僵持不得,连她原本行得正坐得端的耳根子都快被旁人的指点烧红了,却忽闻得身后一声喝止:“住口!此乃我家公子友人,岂容你信口胡诌!”
一瞬,如鸢同店小二皆是一愣。
“我来替这位公子结账,你且休得与这位公子撒泼胡闹!”
如鸢回首,才见自己身后坐着位身着墨绿锦衣的公子,面如冠玉,对着她盈盈一笑。
这公子声音沉稳而又淡泊,晃眼一瞥便见其形貌昳丽,仪态端方,虽只是淡淡道了一句,风流神态间却自带几分威仪,方才喝止店小二的则是他身边的随从。
生得真是好样貌,只是如鸢并不识得此人。
不知自己身后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人,稍加回忆,才想起适才自己进店找坐时,身后这一桌的酒菜正端了上来,这位的身影被店小二遮住,她方没瞧见。
一锭明晃晃的银子落在桌上,锦衣公子对店小二又道:“连上我这里三个菜,一壶酒,不必找了。”
“得嘞!多谢这位客官!您二位慢用!”
见状,店小二忙收了银钱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就走开了。
可如鸢怔了怔,方要开口询问,锦衣公子只对她盈盈笑道:“这位公子,若不嫌弃,可否赏脸与在下一起闲饮两杯?我这边酒菜刚上,尚未动筷。”
既已承了人家的情,如鸢便点点头,跟着就挪到他那一桌,一旁候着的随从便立马着店小二又添了碗筷跟酒杯来。
“在下楚如鸢,方才之事,多谢兄台替我解围!”
如鸢坐过来倒不是为了吃他这一桌酒菜,只为谢他方才仗义相助。
“我只是见阁下虽衣着素敛,但神清骨秀,一身浩然,不似是十文钱都要赖账之人,不过十文钱的事,小事一桩,兄台不必挂怀。”
他只是轻轻摆手,温和从容地释了两句,目色淡然,并未将此事多放在心上。
饶是如此,如鸢还是郑重地秉手,“多谢!”
锦衣公子便也不再拂她,只点点头。
谈笑间隙,如鸢这般凑近后细打量了,越看倒越觉眼前人生得真是好。眉飞入鬓,一双鹤眼黑白分明,波光流转,薄唇含笑。
加上一身墨绿锦衣用料上乘,衣襟衣袖皆作祥云鸿雁盘金绣,外披一层薄如蝉翼、黑底暗金的纱衣,腰间坠一块莹白无暇的莲花佩,更衬得他好一副温文尔雅、玉质金相的好模样。
如鸢明了,似他这般的,必定是这元安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毕竟连他身边的随从瞧上去都是孔武有力,锐气十足。
而锦衣公子哪知她心里这许多思量,惟执起酒杯,浅浅一笑,“今日萍水相逢实乃缘分,敢问楚兄可并非是元安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恢复,卷二入宫走剧情开启!!
男二女二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及一大堆人入场~
谢谢一直追文的宝子不抛弃不放弃(叼玫瑰),鞠躬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