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昆玦忽就跟那苏小姐说完了话,倏忽间一步步朝着自己这边来,如鸢原本是想把手上没吃完的白玉糕赶忙全塞进嘴里,回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昆玦近了她跟前,瞧着她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眼疾手快地夺过她手里最后一块糕,“你方才是在偷看?”
“没......没!我哪有偷看!”
如鸢被他夺了糕也顾不得,只口是心非地险些被噎住,使劲咽了咽后方才拍去手上残渣,若无其事道:“你们两就搁那儿站着,大庭广众之下,我还需要偷看吗?”
话虽是这么说,然方才在昆玦跟苏清漪说话时,她的确时不时地朝二人瞥上两眼,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昆玦眼下忽地回来。
“哦,是吗?”
昆玦挑眉淡扫,也不再深究,只道:“走吧。”
如鸢点点头跟了上去,然方才他二人对望的模样却还是刻在她脑海里,她眨了眨眼睛,似随口问道:“方才那苏小姐找你做什么啊?”
昆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似早在意料之中,淡然道:“莫名其妙的,要送玉佩给我。”
果然!
如鸢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她便见那苏家小姐手里攥着块东西,可不就是在灯会上得来的价值千金的羊脂玉佩吗?想起灯会开始时那仙客来的管账先生说的话,这头彩乃赵庭芝精心设置,为的就是得奖之人能赠与心上人,好成全一段姻缘佳话。
眼下看来,这玉佩还真真是递到心上人的手中了。
如鸢眼眸微黯,不觉敛了声调,“那你......那你收了吗?”
闻言,昆玦忽停了脚步,如鸢只见他侧过头来,眉梢微挑:“你说呢?”
这笑容直叫如鸢觉得不妙,满目唏嘘,“哦......那便是收了。”
昆玦瞧出她神情里的变化,转过身又接着朝前,却道:“你不是一直在看我们吗?你哪只眼睛见我收了?”
“那便是没收!”
如鸢原本抬起头来对着他的背影愣了一愣,眼底转瞬就生了光辉,心里连道没收就好没收就好,嘴边露出些许笑意,忙跟了上去。
“那咱们回去了吧,云香姐说今日还要在河边放河灯呢!”
终于见她眉飞色舞,昆玦也点点头,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等回了客栈,远远地就瞧见客栈门口摆着十数酒坛,李云香正立在门口招呼着小二庆林跟会容一坛坛地搬进店里去。
一见如鸢二人回来,李云香才知原来这些都是她二人从仙客来灯会上得来的。如鸢将酒了都留给她,总归这么多她也带不回去,尝两口就行,李云香又满心满眼都是感激,而她只是爽朗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这些酒还是公——”
方要说出口时,昆玦便跟她对上眼神,她一瞬回神,“是大哥得来的,那些猜中的谜题全凭我家兄长。他在山上时向来手不释卷日日读书,最有学问,今日全派上用场了,方才得了这么多好酒给云香姐你!”
“呀,竟是这般吗?看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过大公子!”
李云香含笑盈盈,面露惊叹色,实则心底却毫不意外,毕竟今日她打第一眼瞧见昆玦,便觉其瞧着也不是单只会武之人。
“云香姐客气了,酒虽是我得的,送却是如鸢送的。云香姐愿把这些酒全部收下,就是谢了如鸢的心意了。”
比之刚来时,昆玦眼下还要温谦些,如鸢望着他却忽而鼓圆了眼睛,神色间亦有些难掩的惊讶。
“好好,既如此,我便不跟你二人客气了,既回来了,眼下正好去桥下放河灯。你们瞧那河边上都已经有人开始放了,且等等我进去拿灯,即刻就来。”
说完李云香同如鸢点点头,便笑着转身进店拿灯,而昆玦一直被如鸢瞪眼看着,便疑声:“怎么?”
如鸢实在惊讶,“公子,这是你今日第二次这样直呼我名字了!”
显然没想到她如此惊讶竟是因为这个,昆玦微微怔住,但瞬即又恢复平静,“那又如何?”
“你自是不会明白,你今日叫了我名字两次,头先是同云香姐招呼,那算是客套,可眼下你刚刚说的话,却是在她面前说着我的好话,所以才叫我。”
“你从来都没叫过我的名字,你从来都是直接招呼我去把地扫了,把香点上,把蜡烛灭了,把书取来......如此种种,从来都是你啊你啊,就是没叫过我如鸢。”
如鸢嘴上半似数落地念着他,眼底却生着光。
她虽表面未露太大声色,然心里早已心花怒放。
他刚刚那么叫她,好像在叫自己人一样,且还说了她的好话,比起素日里对她的最高称呼就是你一个奴婢这样的,这真是很难得了。
“小神仙竟然叫我名字了。”欢喜间,便兀自嘀咕了一句。
昆玦实在微怔,他看着如鸢眼里暗自含笑生光,方才发觉自己似乎的确如她所言,迄今为止,他平素似乎好像真的从未叫过她的名字,而她却总爱偷偷叫他小神仙。
片刻,李云香提了几盏做工精致的莲花灯从内里出来,顺手递给如鸢两盏,笑着同如鸢换了个眼神。
如鸢一边道了谢,一边拿了盏与昆玦,“兄长你也得同我一起放!”
蟾桂高悬若银钩,似能勾住人心神。
此时桥上已不似来时那般拥堵热闹,偶有三两过路的行人走过,河水映着月华如练,自桥下潺缓流淌。
一行人到了河边,已见亮起的河灯盏盏,随水浮于河面映着倒影,偶有几只照夜清从河灯上一晃而过。如鸢站在柳树下,点好了灯递与昆玦,昆玦神色里虽不屑,手上却还是不置可否地接了过去。
“如鸢,你可想好了要许什么心愿?这柳桥下放河灯许愿是最为灵验的!”李云香笑问她。
“想好了,早就想好了。”如鸢点点头,又道:“不过云香姐,为何说在这柳桥下放河灯许愿就最为灵验呢?”
一说到这个,李云香便飞扬了神采,道:“这说起来还跟这柳乔镇的名字由来有关。”
听她这话这其中似是有一段故事,如鸢些微疑惑,便道:“难道柳乔镇不是因为这座柳桥才叫柳乔镇的吗?”
闻言,李云香一边点着莲灯一边笑看向她,一脸地神秘莫测,“自然并非如此!你也看见了,那石碑上‘柳乔镇’的‘乔’字哪里是这柳桥的‘桥’,要说起这柳乔镇的由来,那话可就长了。”
此话听来其中还有一段缘由,如鸢心间立马来了兴趣,道:“无妨,云香姐你尽管说,我也想听听。”
李云香看了看二人,见昆玦也并不着急,且都由着如鸢,便笑着沉了口气,缓缓与她二人说上一段,道:“这柳乔镇啊,是因着几百年前的一个姑娘得名的。”
“传说几百年前,咱们这个镇子还不叫柳乔镇,那时镇上有一个姑娘,生得温婉含愁、弱柳扶风,名唤柳乔,便是没有木字的‘乔’。柳乔虽美,然年过及笄却迟迟没有意中人,那些倾心于她的公子她俱是拒绝,不曾有半分心动。”
“后来有一日,柳乔在这桥上赏月时不慎将随身的手绢落入河中,拾而不得却被一路过的公子捞起还予她,自此惊鸿一瞥,姑娘便芳心暗许。可那位公子只是路过,并未流连,姑娘便日日站在桥上等,想再见那公子一面。等了一日又一日,也不见那公子再出现,柳乔却不肯放弃,依旧日日等候。”
“终于有一天晚上,姑娘又见着那位公子自山间而来,十分高兴,但那公子并未将她记起,柳乔只得将自己女儿家的心思藏起。而那位公子只在镇上稍作停留,随后便归山离去,柳乔下定决心要表明心意,便追随公子而去。”
“可事与愿违,她到底是没能追上那位公子,反在山间被山贼所害,再没有回来。从那以后,便也再无人在这桥上等候。后来镇上的人每每在桥下放灯祈福时发现都很灵验,便道是这柳桥上缠了姑娘的缱绻魂思一往情深,在庇佑行人,故而灵验。所以镇上的人为了纪念这姑娘,便将镇名改为了柳乔镇,而这座桥也做了柳桥。”
言罢,如鸢听得神情恍惚,眼帘低垂,不想这其中故事原这般曲折,实在唏嘘,可怜了那柳乔姑娘。只是转念一想,又道:“原来如此......原是有这样一番缘故,这位柳乔姑娘实在是可惜了,若是她当初追上那公子便好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好好的姑娘却结局凄惨,若是那日她能追上那公子,说不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李云香也不禁慨叹着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故事讲完,却见昆玦平静如水的眼中似有一颗石子落入湖面,只那么一刹,转瞬又归于平静。
这故事,他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只是眼下河灯未放,李云香很快又敛了神色,盈盈一笑,“不过这也只是旧时传闻,几百年前的事了,分不清真假,未必就是真的。也就你想听,我才说了一嘴。咱们还是先放河灯吧,在心最诚时许下心愿,免得拖得久了,便不灵验了!”
“好。”如鸢也敛回思绪,笑着点点头。
二人正说着,却听得身后一道娇乖声音长声唤着:“阿娘阿娘!我来啦,我也要放河灯!”正是那小不点云儿跑来了。
云儿提着莲灯一路小跑,李云香笑着将他一把抱起,“好,咱们云儿也放!”说着同如鸢点点头,便带着云儿到一旁不远处放灯去了。
一时间,惟余如鸢同昆玦二人站在河边,如鸢嘴边还浮着淡笑,只道:“公子你可想好了要许什么心愿?”
却见昆玦只是眼神空旷地凝视着河上浮灯,道:“无愿。”说着便把手中她替他点好的莲灯随意放流了。
如鸢当时愣然,没料到他竟什么愿也不许,将河灯说放就放了,然奈何他不得,她只得抿了抿嘴,“我看你是有也不想告诉我吧?戚!”
虽是小声的嘀咕,却还是被昆玦听了去,便见他也冷哼一声:“我愿你以后别在我耳根子前日日聒噪个不停。”
“我......”如鸢立时气堵,“不要我聒噪算了,以后我闭嘴,让你无聊死!”
回过头来正准备放自己的莲灯,却见昆玦扫了扫她认真思索心愿的模样,只不屑道:“你放灯许愿,许给上天,上天可未必能听到,也未必遂你愿,还不如把这心愿许给我。上天不能遂你愿的,但我未必不能。”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想来如鸢要许的,也不过是早上能多睡一会儿,愿他平素能对她再宽松些,或者是能把他素常所用熏香的方子透露给她,还有最近她嚷嚷着不下雨天太热,要找两根紫竹制两把上好的蒲扇......诸如此类。
但实际上,纵然如鸢要的不是这些,只要她许给他,上天入地他也一定能办到。
如鸢认真思忖了一会儿,也点点头,“你说的,倒很有几分道理。”然语调一转,“不过我还是想许给上天。”
没等昆玦投来不屑的哂笑,她就先神神秘秘地一笑,“或许你以后便可以办到了。”
昆玦不知她这都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的什么,冷哼一声便也懒得问了,兀自走开,由得她自己许愿放灯。
如鸢只是笑了笑,趁热打铁,便将莲灯浮于水上,清了清嗓子又合了手,闭着眼一番虔诚低诉,最后结道:“此心昭然,惟此一愿,天地可鉴。”
照着烛光的河面映着如鸢凝神安静的面容,几只照夜清围绕在她身边,一直目送着莲灯徐徐走远。
不远处的昆玦一直凝神望她,微有些愣神。
也不知,她方才都念了些什么,才会如此认真。
莲灯飘走,河面上一盏盏烛光映在水面上便如水中生花,浮光几许,甚是好看。
如鸢放完河灯,回首却见李云香跟云儿放了灯后早已不知所踪,她朝对岸看了一眼,便笑着朝昆玦走去。
“公子可否闭眼?”
“何故?”
昆玦静看着她嫣然一笑,目不转睛。
“下山前我不是说了吗,有东西要给公子你瞧啊。你就先听我的话,闭上眼,就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他虽不知她要弄什么名堂,但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双眼缓缓闭上。
如鸢赶忙冲对岸挥了挥手,又猫着步子悄悄离开,凭昆玦耳力,虽是察觉到,也不曾阻拦。
等如鸢匆匆到了河对岸,先前不见人影的李云香牵着云儿忽从树后探出,“如鸢,都备好了!”
李云香盈盈一笑,立时从袖子里抽出一火折子递与她。
如鸢笑着点点头,“这次全凭云香姐替我准备这许多,如鸢感激不尽!”说罢,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便往河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