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火引已经烧不久了,如鸢心底已然做出个大胆的决定。
她先是试着微微晃了晃火折子,便见那鬼猴子的视线也随之而去,嘴里还低吼了两声。
见状,如鸢把心一横,或许这便是一线生机,没有丝毫犹豫,她手里晃着晃着,在忽然一瞬间,将那火折子狠狠地朝山坡上扔去。
霎那间,一声惊吼,树上那道雄壮的身影猛地朝火折子扑去。
林间惊起一片刺耳的鬼叫,如鸢转身拔腿就跑。
很明显,她这个时候还往山上跑已经不明智了,只能转身朝下,但是也不能再进山沟,否则到时候走深了,只怕自己都出不来。
没一会儿子,如鸢拼着老命往前跑了一截,同那群鬼猴子拉开距离,只是没等她喘口气,就听得身后不远处一声鬼叫,竟是那鬼东西追来了。
如鸢极其慌乱地从余光中瞥了一眼,山坡上没了光,想是火折子已经熄灭了,那群鬼猴子才把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来。可为今之计只能跑,她虽有功夫,可这鬼东西的数量实在太多,此处又是它们的地盘,敌众我寡,地势又颇为不利,倘一旦交手,自己实在未必能全身而退。
这样的情形好像颇为熟悉,没想到这么快的有朝一日,她又在这泽月山间仓皇逃命。
只是上回追她的是人,这回追她的却是群猴子。
最要紧的是,上回她逃着逃着,还能逃到昆玦洞府那里去,可眼下却纯粹两眼一抹黑地在跑,不仅没有路,也全然辨不清方向。
而果然,正如她此前所知晓的那般,山魈这种东西确实脑子极其灵光,行动也比她想象的还要敏捷一些。
半炷香的功夫都不到,那群鬼猴子就在体型最壮的那只带领下一路攀林越树,一只接一只地从树上一晃而过,极其迅捷,似鬼魅般穿梭无影,不多时就已经与如鸢并驾齐驱。
长长一声厉喝,体型最为雄壮的那只鬼猴子攀着粗壮的树枝直直荡下,一只爪子挥舞在空中,直冲如鸢而来。
如鸢骇圆了眼睛,当即心疼地咬牙,丢了手上两只野兔,一剑出鞘。
瞬息之间,如鸢回身一剑挡住那鬼猴子,寒光映在那鬼东西龇牙咧嘴的脸上,更照得那一张鬼/面狰狞可怖。
似是恼怒如鸢的剑光闪了它的眼,那鬼东西直直跃下,照着她的脸就是一爪子。
半空中,如鸢瞧见那鬼猴子的五指极为细长,利爪锋芒,极其尖锐,可比昆玦洞前的荆棘刺不知厉害到哪里去。
惟凝神屏息,侧身一剑斩了过去。
那鬼猴子没料到如鸢反应也如此灵敏,躲过了它的利爪,眼看着那一剑下来,虽未见识过这样的东西,不过它也天生机敏,察觉到其中厉害,立马也学如鸢侧身躲了过去。
只是如鸢这一剑实在太快,鬼东西犹不能全完躲过,肩上被她一剑划过。
如鸢暗自哂笑,若不是天色太暗她实在瞧不清,否则这猴子的手臂不断也得削块肉。
而这一招过后,那鬼猴子见识了如鸢的厉害,一时怒气冲天,捂着流血的肩膀冲着身后的猴群一阵恼怒嘶吼。
一时间,林子里响起潮水般愤怒嘶喝的声音,如鸢明白这是彻底惹恼了它们,只怕会不死不休。
她刚一意识到这点,那群鬼猴子怒极之下行动更是迅速,立即做出反应,无数长臂在树上游荡,齐齐直朝她冲了过来,速度极其迅猛,眨眼间就已经将她包围。
如鸢骇然,没想到这群鬼东西反应如此迅捷,更是一种听从头领号召的铁的秩序。
片刻,头一波冲上来的她还能对付,可这种东西果然凶猛好斗,一见血之后反而愈发兴奋,一窝蜂地涌了上来。那一张开来比她脸还大的爪子尤其了得,恨不得生生把她撕成碎片。
持剑抵挡,才见这猴子数量之多,只恐有百八十只。且见血越多,这些猴子就像疯了一样,一边鬼叫着吓人,一边鬼/影似地在她身边疯狂窜来窜去,让人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
饶是如鸢反应再迅捷,也驾不住这么多只同时来攻。且这种猴子体型本就巨大,几乎有半个人那么高,力道凶悍至极,脑子还特别聪敏,既会互相配合,又会不停改变战术,教她很快身上就挂了彩。
缠斗之下,她甚至来不及去看身上的血痕,只看着一道道黑影一闪而过,自己也随之挥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能暂且挡住攻势,也迟早力竭。
而她正想着法子,却闻得一阵别样不同的声音,抬首一瞧,却立时骇圆了眼睛。
只见那最为雄壮的鬼猴子趁着同伴不停攻击她之时,竟从上坡处推了块大小足与它自己体型相等的圆石滚了下来。
好阴险的心计!
如鸢来不及愣怔,惟心里狠骂了一声,立时转身就跑。
而那些鬼猴子见状,纷纷兴奋吼叫,直把她往下坡赶。
她本想着翻身躲到旁边去避开那石头便是,然那些鬼猴子实在机敏得过了头,纷纷拾起碎石接连朝她砸来,数量之众,如石雨一般,教人如何能全部避开。
顷刻间,如鸢便被砸得头破血流。
时至眼下,她终于明白了从前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沾上这种东西就是不死不休是何意。
在这群鬼东西的眼里,人不一定是猎物,但一定是有趣的玩物。
“他娘的给我滚!”
蓦地一声嘶喝,如鸢也实在是恼了,挥着剑挡住了那险些砸中她右眼的一块砾石,翻身一跃朝一旁滚了过去。巨石从她身边堪堪擦过,其余的小石头却纷纷砸在她脊背上。
石雨过境,她只能一手挡住头部要害,一手持着剑边抵挡边站起身。
缠斗许久,才见云开雾散,月色渐明,视线也略微清明了些。
一点月华洒下,投在她带血的眉眼上,如鸢眼眶忽有点湿,被这样一群东西缠上,不死不休,她忽然真的很想喊一声小神仙。
不是要他搭救自己性命,只是想......只是想再念他一遍。
只是如鸢心里也知道,这一声绝不能喊出来。
百八十只的鬼猴子,绝不能引到昆玦那里去。
想到这里,她忽而目光决绝,既然不死不休,这群鬼东西非要跟她缠斗,那她自然奉陪到底!
只要还有一口气,今夜,这鬼猴子她便多杀一只算一只。
打定了主意,她直接冲着山坡上方那只最为雄壮的鬼猴子一声喝骂:“蠢东西,你以为老子怕你!”说着便狠啐了一口。
那鬼猴子见状果然气急,舌动喉鸣,兹哇乱叫着冲猴群一顿怒吼,热气喷张,显然已气急败坏。
潮水一般的石块又再涌来,除了脑袋,如鸢也干脆懒得挡了,持着剑跃身而起,寒芒一闪,能杀一只算一只。
而那最为雄壮的鬼猴子见刚刚一石落空,立马又招呼了另外两个猴子同它一起,推了块更大的巨石从山上滚下。
一阵浑厚轰隆的闷响传来,她回首一望,眉眼又惊,“他娘的,没完没了你是!”
她恶狠狠地看向那鬼东西,那猴子丑到发慌的脸上却一脸洋洋得意,不停鸣叫。
这回它推下的石头的确比前一块大出不少,分量也极为沉重,一路从山坡上滚下极为迅速,且越来越快。
眼看来那石头已经迎面而来,如鸢正要躲开,旁边的猴子却似有预谋般,忽然齐齐两手并用,扔出密密麻麻的石头,只对准她的脑袋,专攻她的眼睛。
如鸢不曾想到一群猴子竟会如此歹毒,又或者生来天性如此。
但都不及去分辨其中的细微,只瞧见密密麻麻的石头朝她脑袋砸来,她不得不趴低了头抬起手臂去挡,可这样就瞧不见自己的身后,只能一边退,一边听着巨石滚落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转瞬已在咫尺之间。
霎那,轰隆的闷响好像在警示着她,只从余光里瞥见石头马上就要碾过自己,可四面八方的石头块儿还在往她头上砸。
倏忽一刹,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躲过去的,只心如投石彻底沉到海里似的一瞬,察觉到身后的竹篓被人往旁边那么一勾。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已经盖在了她的头上,将她拢藏入怀。
一股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但却让人脑清目明、静心宁神的复杂香味钻入鼻息,一瞬教人眼眶忽润。
纵不抬头,她也知是谁。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纵然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把鬼猴子引给他,可如鸢也不知为何,昆玦一出现,自己趴在他怀里,这些话自己就哭着钻了出来。
疏阔高挺的身影孤绝地立在林中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浑身锦绣在月华下映出流光,面色阴冷如寒铁,眼眸赩炽地扫了山上山下一眼。
一瞬,那群原本气势汹汹不死不休的鬼猴子似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望着那双赩炽眼眸皆是一骇,丢了手中石块,纷纷噤声。
昆玦目色凌厉如刀地朝上扫了一眼,最雄壮的那个立时噤若寒蝉,浑身战栗,像见了鬼一样,兹哇乱叫着一声呜咽般哀嚎,转身就跑,跟着一群猴子如惊弓之鸟,忽然全部都遁了。
如鸢听到那群猴子又在叫,以为它们又要进攻,立刻防备地从昆玦怀里探出头来瞧。只是这一瞧才见,那群鬼猴子竟然在倏忽间全部都遁了,一只不留,连根毫毛都不曾见着,好像不曾来过一般。
她愣了愣,回过首来怔怔看向昆玦。
“它们......都走了?”
昆玦没有答话,只是抚了抚她眉眼上的血迹。
他想说疼不疼,但又怎会不疼,又何必问,想说别怕,可她已经孤身面对过了,最后只能是一句:“我来晚了。”
如鸢瞧见他眼底满是阴翳的忍光,蓦地破涕为笑,“不算晚,最起码我还活着。”
是啊,还好她还活着。
昆玦看着她勉力挤出的笑意,心中收紧,“为何不叫我?”
她若早点叫他,他在林间穿梭的时候,便能早些听见声音,找到她了。
可如鸢只是笑了笑,“一群猴子而已,我以为我能行。”
昆玦默然。
那夜她困在山顶什么都没遇上,都知道大喊大叫地唤他,今夜这般凶险,反而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可看着她头破血流的样子,他忽而又明白了什么。
如鸢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头上的伤,自己摸了一把,才见血已经流到了眉眼旁,这才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这群死猴子实在是聪明,扔的石头一块赛一块地大,险些给她脑袋砸个窟窿。
“走吧公子,不妨事,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
只是话刚说完,她脚下就不稳,眼前忽地一片黑,旁边却有人如柱石,牢牢地将她搀稳。
到底是被那群鬼猴子砸了脑袋,微有些晕,好在呼吸间又缓了过来,如鸢恍恍睁开眼,才见昆玦眉头已经拧成了一把锁。
他扶她到一旁干净些的地方坐下,如鸢还不知他要作何,就见他撩开衣袂撕下里面干净的一块儿,两下便成了布条又轻轻包在了她出血的脑袋上。
他这样一包扎,她才察觉到自己后脑勺好像也破了,微微传来一阵刺痛。
纵使她一声不吭,昆玦也觉察到她强忍着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手上的力道便又轻了些,只是还是得包密实些,才能止住血。
等他连带着将她手臂上被山魈抓出的血痕也包好,想着自己这会儿脑袋的情况确实不大妙,若是回去的路上走太快,恐怕多颠簸两下,自己明天就真成傻子了,如鸢这回便乖乖地同他商量道:“公子,我能不能牵着你的袖子......咱们慢慢走回去?”
可昆玦什么话也不说,轻轻拂开了她,教她微异。
只见他敛了衣袍伏身而下,静静地半蹲在一旁,“上来。”
他就那么屈着膝伏在那里,身子尽量地往下压低。
教如鸢实在怔了怔。
蓦地一笑,但忽而眼底又泛了湿光。
“我一脑袋的血,会蹭脏你的背。”
“蹭就蹭,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