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
自从宗门比试大会结束,楚见欢心上最沉重的那块大石头便被彻底卸去,她整日窝在房间里,到处吃吃喝喝,不亦说乎。
“见欢,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清荷替楚见欢倒了一杯茶,边问边把温热的茶杯递给她,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好奇之色。其实,从谢千砚拉住楚见欢那时候开始,苏清荷便想知道其中的内情,只是碍于先前楚见欢的心情太低沉,苏清荷才强压下浓烈的求知欲,不想去打扰她。
一提到谢千砚,楚见欢的心便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几天以来,楚见欢一直在催眠自己,不要去想那天的事情,仿佛这样便可以彻底忘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楚见欢逐渐明白,有些事情无法逃避,她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楚见欢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之前受瘴气所惑,我和谢千砚睡了,他要我负责。”
“啊???”
短短的一句话,却在苏清荷的心中掀起一场风波。苏清荷有过很多设想,其中也不乏大胆的,但真实的却比最大胆的还要再出格几分。看着楚见欢淡然的神情,苏清荷的求知欲开始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真的吗?我好想知道细节啊,能不能具体展开讲讲?”
苏清荷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什么虎狼之语,瞪着一双澄澈的眼眸,还往楚见欢的身边凑近了几分。楚见欢本就是表面淡定,想要用简洁的语言将这件事情一笔带过,完全没有想到苏清荷会因此细细问来。
“……”楚见欢沉沉地瞥了苏清荷一眼,吐出残忍的拒绝之语,“不能。”
“好吧。”
苏清荷应的很快,但是仍然没有放弃从楚见欢嘴里套话,而是换了一种更为迂回婉转的方式,转而提起其他的事情:“你走之后,墨长老去给谢千砚疗伤,疗着疗着,谢千砚竟然就昏了过去,墨长老慌得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看来,谢千砚伤得真的很重。”
苏清荷盯着楚见欢,幽幽地说,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楚见欢瞬间清楚了苏明荷的意思,只能无奈扶额,吐槽道:“他能受什么很重的伤?就被我刺了一剑,不对,准确来说,那一剑还是谢千砚自己找上了的,这叫碰瓷,好不好?”
“就算真的受了伤,也不关我的事情,千剑门自然会想尽办法给谢千砚医治的,用不着我/操心。”
“可是——你不是和谢千砚那个了吗?那个对修无情道的人影响很大吧……”
楚见欢拿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神情一怔。直到这时候,楚见欢才想起谢千砚与自己的不同,谢千砚修无情道,沾染爱欲只会影响道心,而合欢宗出身的楚见欢只会在双修中受益,几乎完全没有弊端,更何况楚见欢还得了谢千砚的元阳。
难道谢千砚一切的反常都是因此事而起?因为那一场情/事而道心有损?
但是,依照谢千砚对自己的掌控能力来说,即使与楚见欢有过露水情缘,道心有损,也不会对他的神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比赛那天,谢千砚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像他自己,就跟魔怔了一样,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诡异的意味。
魔怔?魔气。
楚见欢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前,在竹林的时候,谢千砚也沾染上了魔气,只是及时清醒过来,恢复了正常。楚见欢第二天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就将这件事抛彻底诸脑后,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因素。
现在想来,宗门比试大会,那个上辈子楚见欢本该由此入魔的转折点,魔气会出现也不奇怪。
所以,谢千砚真的染上魔气,因此加重了伤势吗?
楚见欢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任由旁边的苏清荷叫了她好几遍,也没有任何反应。
……
而此时的千剑门。
墨渊看着池中隐在水雾之下的身影,不住地叹气。思来想后,墨渊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瞒下来,给谢千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谢千砚险些入魔的事情传出去,谢千砚的名声必然会一落千丈,变成一片狼藉。
谢千砚静静地坐在水池中,闭着眼,任由冰冷的水漫过身躯,慢慢渗入到骨髓的深处。几日过去,谢千砚已经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了现在称之为麻木的状态。
涤心湖,洗涤内心的污秽,顺着灵脉一点一滴地挖去污垢,痛苦难当。
薄薄的水雾升腾而上,环绕着池边,带来无限的神秘感。谢千砚掩在这雾气之下,神情莫名,似乎也被周边的环境所影响,隐隐约约泛着冷意。
半刻钟过去,谢千砚缓缓地睁开眼,从水池中起身,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白色的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重新砸在水池里,渐渐坠入到深处,再也没了踪影。肌理分明的胸膛,流畅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腰,使得湿润的肌肤有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欲感。
谢千砚打开储物袋,施了个清洁的法诀,换上崭新的弟子服,又恢复到往日端方冷静的模样,朝着门外走去。听到身后越来越响的脚步声,墨渊回头,看着漠然的谢千砚点了点头。
“怎么样?这几日应该没有先前那般难受了吧?”
“是的。”
墨渊满意地笑了笑,又将手上准备好的忘情散递给谢千砚,嘱咐道:“这是我托玄雾长老重新炼出的一炉丹药,药效更强,不过你按需服用即可,不必每日都服。”
“好的,师父。”
谢千砚伸手接过那瓶忘情散,眉宇之间没有任何变化,看起来对墨渊的叮嘱没有异议。墨渊心下更加满意,也对着谢千砚更放心了几分,于是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留给谢千砚单独修炼的时间。
看着墨渊的身影消失在山洞门口,谢千砚回头望了一眼深处仍然冒着白气的涤心湖,也迈开脚步,回到自己的洞府内。一进入熟悉的地方,谢千砚便不再压制自己,五官逐渐变得扭曲。
冷汗一阵阵地冒出,渗在谢千砚的额头上,将他的额发打湿,变得黏稠。谢千砚的眉峰高高地聚合在一起,显出此时的不平静。嘴唇也在剧烈的疼痛下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与牙齿磕碰之间,不禁破了皮,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空中蔓延开来。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谢千砚第六次去涤心湖,第六次承受抽骨溪髓的剧痛,第六次失控。
握着忘情散的手也随着身躯的抖动而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尖陷入在皮肉中,引起锥心刺骨的痛感,却又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酥麻感。谢千砚慢慢弯下身躯,席地而坐,费力地掰开忘情散的瓶塞,一股脑地从中倒出十几颗小小的药丸,放到嘴里,一口气咽了下去。
十几颗药丸一齐化开,淡淡的苦味出现在嘴中,冲淡了先前的血腥味,却又并不好受。谢千砚心神一动,运转丹田里的灵气,去加快药物生效的速度,直到那股疼痛越来越弱,才彻底收手。
不多时,谢千砚的面色开始好转,他扶着周边的桌角站了起来,顺手将忘情散盖好瓶塞,放到桌子上。谢千砚若有所思,伸手抚上脖颈上的那道伤痕,却只摸到光洁的肌肤。
没了。
谢千砚的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却又很快被他压下。修士的自我恢复能力极强,楚见欢留下的伤疤要不是几次三番地裂开,早就在当天恢复如初,不会拖到现在。
粗粝的指腹触上肌肤,不断地摩挲着,仿佛那块伤疤还在那里,从未消失。
“怎么?既然忘不掉,为什么不去找她?”
一道熟悉的声音又在空荡的洞府中响起,但是谢千砚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只垂下眼帘,淡淡地应了一句:“不管什么原因,她既然决定和沈谌结亲,我就不会再去打扰他们。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
心魔忽然笑起来,发出骇人的笑声:“好,好,不夺人所好,你倒是个恪守礼节的君子,怕就只怕有一天你后悔了,连挽回的机会也没有。”
“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狠厉的话语回荡在偌大的洞府中,显出阴森中的可怖。
谢千砚却恍若未闻,幻化出无尘剑,开始今日的修炼。一下又一下,剑在空气中划出锋利的弧度,每一次的力度和动作都不曾改变,精确到像是个设立了严密程序的机器。
心魔仍在不甘心地劝说着,但每次刚开口就被凛冽的剑声打断,最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谢千砚将自己与周围的其他环境隔绝开来,只不断地挥舞着剑,仿佛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谢千砚才放下了剑,只静静地站立着,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空气中的波动也停了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寂静无声,除了谢千砚微弱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谢千砚不自主地抓紧手中的剑,定定地站在那里。
如一座雕塑。
没有生动的表情,没有自我的生气。
谢千砚没由来的地想,也许事情本该就是这样。楚见欢继续做她的合欢宗少宗主,和沈谌结为伴侣。自己还是千剑门的谢千砚,就和从前一样修无情道,等着继承千剑门的无情道。
她们就是两条本来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只是阴错阳差下有了交集。而现在,要回归正常不是理所当然的?
两条平行线交汇的瞬间,前一秒是初见,后一秒便是离别。每一次的见面,都是为未来谱写的序章预留的注脚。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世界,却不再见面。
只盼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