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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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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他身后熟睡的人,卫琅叹息道,“算了,我也不走了,就在这里凑凑热闹。”

季离忧伸手指了指他不远处的木柜,“那儿有一盘棋,拿出来,我同你下一局。”

苒苒气得面红耳赤,“你以为我喜欢呆在你们部落里?”

安木达做了个请的手势,“要走便走,我也不想留人。”

明明是她做错了,她倒是理直气壮。

“你都不会觉得愧疚?”

“我为何?”

“你……”她断然说不出今日所见。

“哦,看见他同我睡了一觉?”

卫琅稍抬头看了一眼安木达,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季离忧摇摇头,“唉,没有一天是叫人耳边清净。”

草原高伟的碧草在风中簌簌作响,帐包里棋盘落子声幽雅如琴弦,白衣少年脸上全无表情手中执棋,对面与他下棋的蓝衣男子更是沉着。

苒苒忍不住道:“离忧哥哥,你怎么也不帮我?”

卫琅替季离忧说,“你要他帮你什么,抢男人?”

“你别说话,我没和你说话。”她呛人。

“棠硕殿下,这里可不是南魏,你少惹我。”卫琅屏气说。

“你先惹我的。”

季离忧无奈,“苒苒,你是要把人都得罪干净?”

“我知道你们只是觉得好笑,但我是真心喜欢他。”

安木达的手握紧,指甲已刺入肉里,道:“真心喜欢?”

即墨苒没再接着回答。

“这便是良渚即墨家的棠硕公主?”安木达显得几分不屑,“即墨家杀人无算,翻脸无情,尊贵的棠硕公主居然对一个失韦奴隶倾心?”

“你不许诋毁他。”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安木达道,“他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连开口言笑的资格也没有,让他活着已经是极大的恩惠。”

“呵——”即墨苒来了脾气,“你也说我是棠硕公主,那,想要一个奴隶也不是不可以,你凭什么和我争?”

安木达听到她这般说才松了口气,软了声势,“当然可以,你想要,我就给你。”

苒苒却还是觉得难受,她说不上来,但只要想到那个对她言笑灿灿的男子曾经同她翻云覆雨,她就想要发怒。

“我也不是要和你一比高下,只是想让你看明白,他并不值得你付诸真心。”安木达好言相劝。

“关你屁事。”

安木达笑了:“我都愿意把人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我又不稀罕了,你想要就给你吧。”

说的像是个物件,送来送去,就是不像个人。

安木达愈发放心,“好啊,那就给我。”

安木达的笑像是在挑衅,苒苒真想冲着她的脸揍她一顿,但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安木达。

两个下棋的少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们在说什么,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手上的棋子也下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好像在攻城略地。

季离忧的手白皙干燥,手指长而有力,不似女子的削葱根,指节下的力量不可小觑。

卫琅从未注意过别人的手,现在却在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看旁人的手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并不值得看,但卫琅却分了心盯着看。

季离忧注意着棋盘上的招式变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身后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忽然冷冷道:“他的手,确实很好看。”

卫琅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若是在南魏长大,季兄这样的棋艺,恐怕已经是当今天下闻名的大国手。”

季离忧眨了眨眼,道:“你醒了?”

“嗯。”他低声道,倚着他的肩膀看棋。

刚拈起一颗棋子,季离忧忽然侧头向他笑了笑,“坐着睡着了,腰酸吗?”

“嗯。”他慢慢躺下,睡在他腿上。

季离忧叹了一口气,“回床上睡去吧,底下的毯子不太厚,着凉了就不好了。”

他说着嗯,但还是在他腿上闭了眼睡着了。

卫琅脸上带着笑,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季离忧看出苦涩。

他看了一眼正在争吵的安木达和即墨苒,鼻尖酸涩。

于是只好笑得更愉快,道:“季兄这边的棋都已死了,再不当心,便输了。”

季离忧道:“我本就是个不在意输赢的人。”

他对卫琅也笑得很愉快,可卫琅的笑却忽然变得有些勉强:“不在意输赢?”

“是啊,这一生只在意一次输赢,还满盘皆输。”季离忧目光柔和,一只手轻轻抚摸身边说书人的长发。

“季兄不打算走到更远的地方,看更美的景色?”

他看着腿上的说书人,“好像是不打算了。”

卫琅怎么都笑不出了。这场棋局,是输是赢,早已注定。

他遇见他太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也许从第一次多看他一眼,便都错了,动了心,想要独善其身,当真是难。

他向来不愿意多管闲事,却为了他入阎浮世界,不惧岸耶,生死路上走了一遭。

但他也只能说一句多谢。

季离忧温暖的手永远也落不到他身上,卫琅知道,不该奢望了。

他知道三七茶馆的时间比知道季离忧要早。

甚至比听说到闻先生的名号还早,据说那三七茶馆有个占卜命数极准的说书人。

有人说这位说书人只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有人说他武功高强,百无禁忌,一笑杀人。

这两种说法,在认识闻先生后卫琅明白或许两种说的都不完全准确。

卫琅觉得,说书人若是冷冷冰冰地对你,反而拿你当作个朋友,若是对你笑得很和气,通常是杀机四起。

他唯独会对一个人一笑嫣然,季离忧。

卫琅和说书人对视了一眼,卫琅盯着他,连一刹那都不敢放松。

谁知这时候季离忧“叮”的一响,手指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

一颗子落下,他就拂袖赢了棋局,卫琅叹道:“果然是厉害,我认输了。”

季离忧笑道:“这一着只不过是因你分了心而已,怎么能算输?”

“一着下错,满盘皆输,怎么不算输?何况下棋正如学咒法,本该一心一意,若是被人分了心,怎么能算高手?”

季离忧笑道:“幸好你下棋时虽易被分心,结咒时却总是一心一意。”

卫琅淡淡道:“幸好如此,所以我至今还能偷生于人世。”

季离忧却叹了口气,道:“不幸的是,我和你相反,我下棋时虽能一心一意,同人对剑时一颗心就变得乱如杂草。”

“为何?”

“不能说。”季离忧摇头。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此是源于我内心的恐惧。”

“恐惧,对什么的恐惧?”

季离忧又笑了笑,道:“死亡。”

卫琅大笑,季离忧微笑。

“你怕死?”

季离忧道不是,“我怕人死在我手中。”

这样的人,内心该有多么慈悲。

卫琅笑道:“杀不杀人,有时候也并不能随心。”

季离忧拱了拱手,道:“英雄所见略同。”

安木达忽然沉下脸,冷冷地看着卫琅:“有人在往贝和渡这边靠近。”

卫琅却一点也不意外,叹了口气,道:“我也感觉到了。”

“你知道是谁?”

卫琅淡淡道:“你留在这里就行,我跟他们走。”

“是大祭司?”安木达像是已经猜到。

季离忧悠然道:“苒苒,卫琅也许会去南魏一趟,你跟着他走,我不日便会返回伯虑,不会再去南魏。”

安木达冷笑,“你们两个倒是都想好了对策,把我们两个随意安排便是。”

卫琅皱了皱眉,“我这次的任务很危险,大祭司不告诉也是想要保护你,这一次不是去玩闹。”

说着抽出了腰上的剑,这柄软剑平时居然能像腰带般藏在衣下。

安木达看到这柄剑,眼睛里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你的寳香百炼千锤,可柔可刚,从来没有离身过,你要……留给我?”

卫琅道:“我的咒术比你好,但配合剑术并不高明,所以这剑只是防身之用,搏斗之时,我用不着,你拿着,我放心些。”

“你所去之地,一定是去取人性命,不日是谁的死期?”安木达问他。

“东胡王。”

安木达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倔强,但我没想到你是真蠢,居然到现在还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

“我都明白,大祭司是让你去送死,若不是送死也是同归于尽,你一直是她手中的底盾,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拿你来为失韦抵挡,你的刺杀术,应该算是七国刺客中的顶尖。”

即墨苒放下方才的愤怒,“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刺杀东胡王?为什么要去刺杀东胡王?”

卫琅叫她闭上嘴,“你老老实实回到你的南魏做你的公主就是,不要管闲事。”

“你是找死吗?”安木达狠狠对卫琅道。

“你忘了我不能死,更不想死,何况,我若死了,我答应你的事,谁来替你办?”

即墨苒怔了怔,道:“卫琅,你要去杀东胡王?你做不到的,南魏在东胡有驻兵,你连潜入东胡王宫都是难事。”

卫琅沉吟着,道:“那我上次是怎么带你去了明康公主身边?”

“我们上次是趁乱,正好遇见大业宫乱,可此时东胡王还好好的,东胡王室绝不是你可撼动。”

季离忧慢慢收了棋,道,“东胡王已死,现在是他的独子就位。”

“东胡王死了?”即墨苒不敢相信,前些年还记得他总是上书说东胡的甜瓜又熟了,问陛下需不需要上贡些品尝。陛下批奏折说无需,隔了几月又上书说东胡的汗血宝马今年又多了几十匹,问陛下需不需要上贡,陛下无奈,又批道,无需。

卫琅轻抚软剑,道:“这软剑虽柔,但是在战斗之中,也可以运用自如,女子用,最好。”

“不必!”安木达道,“我就在部落里,根本不会有危险,你自己带着你的剑滚吧。”

“好好说话。”

“我用不着。”

“安木达,你的咒法并不流畅,现在你用瞬移咒,可以做到移动半步吗?”

安木达不说话。

“剑反而比你的术法更靠谱,拿着吧,我早就想给你,剑术淬了毒,若是伤了皮肉,你就会嗅到一种神秘而奇异的香气,那便是剑上的毒入了敌人的血中。”

安木达还是不要,“我不跟着你,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好,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即墨苒喃喃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东胡一乱,南魏很快就会派兵来,加上东胡的驻兵,失韦也会陷入危难。”

季离忧叹气,“苒苒,够了。”

“离忧哥哥,你快劝劝卫琅,叫他不要做傻事。”

“再多嘴,把你嘴缝了。”卫琅吓唬她。

“就算你要缝上我的嘴,我也要说,南魏的精兵不是说笑的,只要即墨家发现州郡动乱,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各地的南魏驻兵,都护府都会链接在一起,像是锁扣,直接将乱兵扣死。”

卫琅不在意她说的这些,因为失韦人不是没想到这一点,所有的应对之策,都已经准备好。

腾格里也会保佑失韦。

这一次失韦翻盘,是天意所致。

卫琅反而好奇一点,“仗打起来,你这位棠硕公主,要如何?”

苒苒异常冷静,“你让我如何?”

一句话把卫琅堵回来。

失韦和南魏若是为敌,苒苒从此后也是失韦的敌人。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你不用为难,只做你的公主去。”安木达说。

“你们是我的朋友,能不能不要和我为敌?”

卫琅叹息,“可惜了,失韦不是南魏的朋友,所以,我们注定为敌。”

“或许你用我威胁南魏,还有几分胜算,总比你去刺杀东胡王,为失韦夺东胡都城有胜算多了。”苒苒直言。

卫琅和安木达对视一眼。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卑鄙?”卫琅问苒苒。

“难道你不卑鄙,当着我的面,要反南魏的天,要夺东胡的位,东胡王是陛下所封,失韦两百多部落,没有一个比东胡王室更有资格做东胡的主宰。”

这一句便把安木达惹怒了,她反手掐着苒苒的脖子。

“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我心里所想。”

安木达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失韦人不是东胡的奴,失韦人永远也不可能甘居人下。”

她只是吓唬苒苒,苒苒也知道。

“安木达,放手。”季离忧冷道。

“安木达。”卫琅扯开她的手。

苒苒怒道,“你想要现在杀了我也行,反正我不是你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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