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这么叫我。”奚送说话打断了范虚夷的思路,还不等他说什么,奚送又道:
“墨家的机关阵法是出了名的厉害,许一哥哥这么漫无目的的练习,要练到什么时候去?练一千遍也抵不过实战一遍来的快,或许我们可以多想一些办法来强化联系,这样的话既不浪费时间也能有更多的实战经验,到时候真正上场也不会担心什么了。”
小家伙的建议非常好,这也正是范虚夷所想的。
顿了顿,他从一边取来自己刚才对照联系的书籍,交给奚送,然后给她指着上面的图,说道:
“这个是墨家机关阵法图的第二章,第七关。前面的我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但从这一关开始,光是从图上看就已经很诡异了。”
诡异?
奚送睁大眼睛看着图纸上的内容。
确实非常诡异。
因为这些机关之间,阵法混乱不说,其中的暗器也没有标明,只点出有什么味道的毒气释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讲。
对比起前面的内容,从这一关开始就像是少了什么补充一样。
最主要的,在这些关卡中,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图腾,飞鸟走兽什么都有,但画风怪诞,表情动作似是有所指向,可并不能从其中剖析出什么东西来。
“这是什么意思……”奚送小声嘀咕,很快就动用了自己的好嘴。
“我们一定不能从这个阵法图里找到相关线索。”
“快看这里!”范虚夷指着关卡之间的动物,用指尖搓了搓,很快上面就掉下来一层灰,在丹青之下,是一行很奇怪的文字。
“是……大衍皇朝的文字!”
奚送愕然。
这些文字她当初和立夏在襄王陵里见过!
指着其中一个,她对范虚夷就道:“这个字是‘死’!立夫子告诉我的!”
范虚夷愣住。
这是墨家的机关阵法图,墨家在大周立足这么多年,和千机楼有关联也就罢了,居然还和大衍皇朝有关系?!
“千机楼和墨家狼狈为奸,现在柳羌他们背后又有太子作祟,也就是说,太子很有可能是要谋反……”
奚送震惊的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见范虚夷的表情逐渐凝重,她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了底。
在来到镇国公府之前,她一直以为所谓的权利斗争离自己是十万八千里。
但现在她再也不会这么认为了。
就比如,温良先前因为武林盟主的身份被人找到洛水城来,终究还是一个“权”字。
“两个爹爹失踪,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奚送说着,尖尖的牙齿又咬紧了些。
“看来这件事必须得尽快告诉师父和爷爷他们,不过我们得先处理了这批玉石才好。”范虚夷说。
奚送没吭声。
“小送别担心,大家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二当家的失踪必然是收到了凌竹寨大乱的消息所以先走了一步,又或者,他是自己去找大当家的了。他的武功很强,不比大当家的差,你要相信他有这个自保能力。”
范虚夷以为她在担心周太,安慰了半天,却听奚送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去大衍皇朝的襄王陵里找找相关线索。”
此话一出范虚夷直接愣住。
“为什么?”他第一次猜不透小家伙的心思。
奚送抬眼:“襄王陵的暗河下面,有很多冰尸,虽然立夫子之前告诉我那是殉葬的人,但我总觉得他们身上藏着什么东西。大衍襄王是个很厉害的人,当时我们只顾着找离开陵墓的路,没有细看,立夫子也说暗河是他没怎么探索的地方。说不准就有线索呢?”
奚送的话充满了不确定。
大衍襄王和大周墨家能有什么联系?
她指出去襄王陵,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罢了。
毕竟,墨家的机关阵法图上,有着的是大衍皇朝三百年前就失传的文字。
听出她心里的犹豫,范虚夷连忙摸摸她的脸蛋笑道:
“小家伙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襄王陵里是有什么东西的。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线索,一时半会儿又离不开桂花村,倒不如趁着这个时间下去好好搜寻一番。芝麻粒大的线索也是线索,对吗?”
“许一哥哥从来都这么会安慰人。”奚送一嘴一噘,笑嘻嘻的说完便在范虚夷怀里蹭了蹭,和他蹲在一起将图纸上的所有图层都搓掉,里面尘封着的文字就此重见天日。
奚冀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到处找奚送的时候,他才发现桌子上留着一张小纸条,上面交代了她和范虚夷以及门叔等一干家仆和护卫们的行踪。
原来他们一伙上春芽山去了。
桂花村和兴庆村就在春芽山的山脚底下,所以属于封锁范围之内,他们上山那些人也没拦着。
“你说会不会有人偷偷摸摸的藏在寨子里,苟且偷生什么的度过了这么久?”奚送边走边问。
范虚夷做出沉思模样,认真的想了一阵才回答:“还真有这个可能,说不准他们都在清风寨里躲着呢。”
奚送嘿嘿笑。
程赏被楚家劫狱后下落不明,清风寨早就没了头领,原本还能靠着凌竹寨一起过活,没想到凌竹寨被屠,他们就算不受牵连也是不敢再在这里待着的。
更何况山脚下的桂花村后脚又被太子的人封锁,这群改良的土匪怎么都不会在春芽山上继续过生活。
毕竟上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那些尸体,我还能不能认出来。”奚送轻轻的说。
过了这么长时间,堆积在仓库里的尸群早腐烂了。
先前她一直装着失忆也没敢让奚家的人帮着来安埋凌竹寨死掉的弟兄们。
现在再去,连她自己也没有当日的勇气去面对那些弟兄了。
怀揣着不安的心绪抵达凌竹寨后,奚送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厚厚的雪堆了一层,上面只有几行动物的脚印。
尽管这是一片冰天雪地,但扑鼻的恶臭味在整个寨子里扩散,让人不敢用力呼吸。
摸摸她的脑袋,范虚夷说:“我去和门叔处理,小送可以回自己的房间看看。”
奚送摇头,牵上范虚夷的手:“不用了,先处理那些吧。”
说完她带着大家来到仓库外头,捂着鼻子就道:“如果能闻到这些味道就好了。”
话音落下她松开手,果然闻不到那些味道了。
众人也纷纷解放鼻子,门叔则是用长棍将房门撬开。
这次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
看着才被打开的房门范虚夷不由得又想到当时从奚送心里听到的情况。
小家伙在这群死人堆里待了那么久,临走之前还不忘关上仓库的门,没给人留下半点被怀疑的地方。
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理智和谨慎,是多少大人都做不到的。
可小家伙偏偏做到了。
没有半点意外,那些尸体果然腐烂的厉害。
是需要打马赛克的程度。
奚送居然没有觉得反胃。
在她看来,这些尸体似乎不是尸体,还是那些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不会动弹。
忍着恶心,众人将尸体一个一个拖出来,然后抗去后山山脚下开始挖坑安埋。
奚送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凭借着记忆尽可能的将每一具尸体和他们各自的姓名对上号。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
大家没喊累,奚送也没有。
在趁着大家烧水喝的时候,她跑去温良房间了。
桌子上还放着她从京川县带回来的老虎帽。
上头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掸了灰,她将老虎帽扣在脑袋上,来到温良的床前站了站。
以前怎么就没有多和爹爹在这张床上多睡一会儿呢?
想了想,奚送掀开床单,看着褥子上一坨淡黄色,噗呲一笑。
那是她以前给温良尿的。
这帮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怎么洗,用水泡了泡,晾了好几天闻着没味儿又铺上了。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坨尿渍也变淡了。
范虚夷站在门口静悄悄的看着那边发呆的小家伙,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奚送很不开心,但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除了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她,他什么都保证不了。
“许一哥哥,爹爹好像把自己的东西埋在厨房的灶台底下了,你去找找看,兴许能找到什么。”
奚送突然转身过来说。
当初她是看见过温良在埋东西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那一定是非常珍贵的玩意儿。
否则依照温良在寨子里这么大大咧咧的性子,不可能做出这么秘密的事儿。
“好。”范虚夷应了一声这就去了,奚送则是来到凳子上又歪了一会儿,然后戴着大帽子去了厨房。
大家的动作很快,她来的时候灶台已经被捣毁了,底下的东西也渐渐的有了眉目。
是一只红木匣子。
“这是……武林盟令牌?”范虚夷怔怔的看向奚送。
奚送也有些诧异。
还真是令牌?
“等等!匣子有夹层,里面有东西!”门叔一秒发现不对,拿过匣子从里头抽出东西,是一块布帛,上面是温良写的信。
——小送,如果有一天,你独自找到了这样东西,那就证明爹爹不中用,需要你的保护了。我在江湖上有一批仇家,为首的是万花宗门的薛命和飞羽门的宁玉。
——薛命此人阴晴不定,和墨家、风家处于盟友状态,宁玉则是为了千机楼效力,她的飞羽门直属千机楼。如果你遇到了和他们相关的人或事,千万不要接近。
——这二人虽然武功在我之下,但他们有一颗黑透了的心。请原谅爹爹不能时时刻刻防着他们,今天,凌竹寨里已经混进来了飞羽门的奸细,不过他们的目的暂时不是我,虽然我也没搞清楚什么名堂,哈哈。
——可能小送你看不到这封信,因为爹爹也不确定究竟能不能引着你过来,并成功让你记下这件事……但有个希望总归是好的。
——现在的凌竹寨一定已经家破人亡了吧?是爹爹对不起这些弟兄们,小送,爹爹不求你给爹爹报仇,但请你收好这块令牌,保护好你自己,就是保护爹爹和武林里所有的正派侠士。
——爹爹爱你。
看过布帛上的文字,奚送一滴泪啪嗒砸在落款的日期上。
可恶。
明明看不懂繁体字的,怎么突然之间什么都懂了。
与她一起阅览内容的门叔也哽了,见范虚夷将奚送抱在怀里一句话没说,心里难受至极。
“小送不难过,你爹爹不会有事的。”门叔小声安慰。
“我不难过。”吸了一口鼻涕,奚送稳着呼吸擦了眼泪又笑:
“我一想到爹爹他居然是个这样聪明的人,我就一点都不难过了。”她说。
【爹爹千万有事千万有事!】她心里狂叫。
范虚夷只将她抱得更紧。
“把这个土坑填上,然后放一把火烧了厨房。不要给别人留下一丁点蛛丝马迹。”奚送说。
待到厨房烧成灰烬,奚送让门叔背着,大家这就准备下山了。
半山腰,大家与去清风寨探消息的人会合。
“怎么样?”范虚夷问。
众人摇头:“一片狼藉,不过没有发现血迹什么的,应该是全跑了。”
“跑了就好。”奚送笑。
此时的万花宗门地牢里,温良已经瘦得皮包骨了。
薛命就站在他面前,看着眼前这个昔日威风凛凛的老虎变成病猫,他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
诡笑,薛命挑起温良的下巴,满面鄙夷的盯着他,眼中尽是杀意:
“温阆,你不是厉害的很么?怎么沦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了?你不是扬言要将我们万花宗门灭门么?怎么反倒落在我们手里了?”
虚弱的温良眼皮子颤了颤,吐出一口恶气,哼笑着看向那个俯视自己的人,张口就道了句:“孬种。”
闻此一言薛命抬手就是一拳落在温良脸上:“你哪来的脸骂我?”
温良哈哈大笑:“只会搞偷袭,现在又这样趾高气昂的来耀武扬威,不是孬种行为是什么?你难道真的以为你是赢了我的?你不是要扬言告诉整个武林盟,说我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只管去告诉他们,看看他们是骂我窝囊,还是笑你是个孬种。”
他这些话,在薛命听来,根本就是刺耳至极!
一掌重击在温良心口,薛命怒吼:“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笑话我?究竟是谁给你的底气?你未免有些太不知死活了!”
“你看我不顺眼,就杀了我。你杀不了我,就闭上你的嘴。你除了会这些手段还会什么?还会叫……哦对,你确实会叫,这叫什么来着?无能狂怒,对不对?”
“温阆!你简直放肆至极!”薛命被踩到狗尾巴现在都快气死了。
站在地牢上头围观的,可都是他万花宗门的弟子。
他作为万花宗门的宗主,现在被一个阶下囚当着弟子的面这么嘲讽,老脸往哪儿搁?
又是一掌劈下来,薛命整个人都显得狂躁极了。
温良虽然被他囚禁起来,挨了不少毒打,但他内力深厚着呢。
只要薛命不要了他的命,他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捏住了薛命的命门,温良根本不怕惹怒他。
不就是挨几下皮肉伤?尽管来就是!
“没吃饭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就这么点力气?难不成是被宁玉那个老妖精把气儿吸干了?”温良又是一道嘲讽。
这让薛命更是恼怒。
气急败坏之下,他拔出匕首一刀刺进温良的肩膀:“你最好闭嘴,否则别怪我用针线给你缝上。”
“薛大宗主居然还会针线活?不若你拿来,咱们比试比试,虽然我没有你这么精通,但多多少少还是会一些的。”
温阆笑呵呵的说。
“你——”
“宗主大人!宁门主来了!她说是找到了懿王的下落,请您过去商议什么事……”
一个弟子来到地牢出口,趴下来冲着里头的薛命喊道。
薛命气不打一处来,平地飞跃出来,冷眼看着外面的人就道:
“既然他还有力气说话,那就连水也别给他喝了。”
“是。”
离开大牢,薛命才发现宁玉就在外头等着。
“薛大宗主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宁玉笑眯眯的问。
薛命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宁门主何须明知故问?说罢,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和我商议?”
擦了擦手,薛命没好气的说。
他从来就没看不上宁玉,宁玉也知道自己不受他待见,故而懒得搭理他,直接说起正经事来:
“有消息称,懿王舟卿已经秘密回京面圣了。千机楼的意思是,派人回京和太子殿下联手铲除这厮以绝后患。”
听过这话薛命有些好笑的哼了 一声:“你以为舟卿是什么好交代的人?你上次不是说我放跑了他?现在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你有大好的机会去为千机楼效忠,可千万别错过了。”
此话一出宁玉投给薛命的眼神也变得更不屑了。
“到底还是小家子气,但凡你把眼界放宽些,你们万花宗门至于越混越差?真是可惜了那些年纪轻轻的天才们。”
说完她也不容薛命在叫唤什么话,直接了当的就道: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不动声色的除了舟卿,皇上的身体现在很不好,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