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二日正午, 白纾姮也未等到昨日给自己修补屋顶的泥瓦匠。www.maxreader.net那瓦匠自称忘拿工具需得下山去取,天色将晚来回不便,便道明日晌午再来。
明日明日,一去不复还的明日究竟何日?莫不是见着自己这间简陋屋子以为自己付不起银钱?
世态炎凉,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太过薄弱, 亏得她为犒劳瓦匠师傅辛苦多预备些饭菜,结果不仅屋里窟窿未补全, 连饭菜也浪费不少。
她也机灵, 瞧这破洞窟窿不顺眼,便加盖了些茅草上去, 倒也能抵一阵儿, 总比风雪灌进屋内要强上许多。
倏然, 院外战马嘶鸣, 马蹄声声,脚步纷沓,来的不止一人, 还有马车车轮转动的轮轴声。屋内女人持筷夹菜的速度减慢,她不必抬头去看是何人造访, 想来除了他也不会有旁人。
门扉一开一合灌进些许凉风, 她视若无睹,也不在意, 只是捏筷子的手抖得厉害。天晓得这个男人现下是好是坏,带一队人马和一辆马车来这里做什么。
高大男人身着靛青虎纹双襟武服愈发衬他身姿挺拔,苏澄扬极少穿银白甲胄见她, 那甲胄见证他太多血腥过往,刀光剑影,怕吓着她。
苏澄扬于女人对面落座,朗目扫过桌上的四菜一汤,温言问:“你自己做这许多可吃得完?”
“吃不完剩下明天吃。”左右也不用他来吃。白纾姮并不愿用饭时与他同桌,她一旦戒备提防,便食不知髓,影响她用饭的心情。
如同现下,她捏筷子夹什么吃都比白饭还寡淡无味。
苏澄扬也不客气,自己起身去找碗筷盛饭,他许久没与她心平气和吃上一顿饭,尤是她亲手下厨,更让他怀恋不已。
瞧他大快朵颐的模样像是几天没吃过饱饭,白纾姮慢条斯理地端碗喝汤,她根本不愿搭理他,凭什么这个男人可以肆无忌惮闯进她的院子,还如同强盗一般来抢她的饭吃?
自己允许了吗?可她太害怕,也不敢出言不逊撵人出去。
“姮儿,你做饭的手艺愈发精湛了。”好似虎狼终觅得食,苏澄扬将桌上菜肴风卷残云的同时还不忘夸她。
“谢谢,过奖了,没那么好。”她客气自谦地应道,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只是可笑,她还记得那时用上好食材给他做饭,摆到他面前,他一口未动不说,为了苏澄琬连家都不回,如今面对一桌粗茶淡饭倒觉得她手艺精湛了。
凡人,真是三界之内极为奇怪的种族,她一辈子也参不透。
白纾姮搁下手里汤碗,沉默凝眸,她在等苏澄扬告诉自己,他来这里做什么,做甚要兴师动众将马车拉来。她心里隐隐不安,只觉有大事发生。
待苏澄扬将最后一口饭菜咽下,喝水润喉,肃然地看向她,低沉告诫:“姮儿,如今世道混乱,你不能擅自寻人来为你做事,尤其是男人,更不行。”
话中意味昭然若揭,她恍然抬眸对他对视,惊恐使她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从他墨色无垠的瞳底,彻底看清属于他的所有自私。
苏澄扬眼前匍匐淡淡红光,他阖眸稳坐,彻夜拷问那个潜入雍州的东岚‘瓦匠’,颇耗心神。嘴硬难撬的敌方俘虏他见多了,倒也不会轻易动怒,可昨夜那个不光嘴硬,粗鄙言语还令他怒火中烧。
满嘴的污言秽语,句句皆是针对她的放荡恶言,面目丑陋地狂言妄语要将她抓回去,供东岚禁军中的兄弟们享用。
后来,苏澄扬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亲手将那人舌头割下来,再将那人扔到军营养恶犬的笼子里。他折磨人的手段多如牛毛,招招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人怕极了,半晌惊得结舌张口,浑身颤栗,她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为何那瓦匠今日未准时来给自己修屋顶。她好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颤抖地探问:“那...那昨日来给我修屋顶的人呢?”
苏澄扬睁眼,眼前猩红未褪,他见不得有人用邪恶肮脏的心思来想她,无论如何压制心底的暴躁扭曲,都是徒劳无功。
无尽怒火燃尽他最后一丝理智,男人却仍对她温柔笑了,口吻尽是云淡风轻:“砍了。姮儿,他是坏人。”
尽是坏人,这世上尽是坏人,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圈在自己领地范围之内,任何人不得窥视。
而今日,这个男人来将心中所想付诸实践,哪里顾得上她愿意与否,再者一旦宇文珃寻到此处将她带走,他便成了东岚刀下鱼肉,任其践踏。
白纾姮四肢百骸的血脉如若被人抽干,浑身轻飘无力却止不住颤抖,如此强烈的言语冲击令她眼前眩晕,她精神撑不住从椅子上跌落在地,究竟是什么样的坏人,能让他说杀便杀。
她对他无甚信任依赖,即便是苏澄扬当真告诉她实情,她也仍旧怀疑这是他的借口,不会相信。
苏澄扬见她跌坐落下椅子,忙离座蹲下身子,她见他瞳底遍布猩红,神情有异,一看便知这男人又犯病了。她双手推搡着男人伸来的臂膀,哭喊着:“疯子,你这个疯子!你说过什么!你说过成全我!不会干扰我的生活!”
疯了,他早八百年前就疯得彻彻底底,除了她,谁人的话也入不得耳畔了。
男人沉黑双眸里满是疯魔痴迷的爱意,他不顾女人的挣扎将她牢牢按在怀里,不会了,不会再有坏人打她的主意了。
“姮儿不怕,他们都是坏人,有夫君在,不怕。”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你到底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还不够吗?她已经容许这个疯子见自己了,还不够宽容吗?
疯子心间盘绕地尽是将她圈起来,锁起来的念头,完全顾不上解释原委,他眼里充血,反反复复低念着:“都是坏人,姮儿,他们都是坏人,你不用怕。”
怀里挣扎不开的女人歇斯底里地推他,用尽气力还是被他牢牢圈入怀里。她不该以为自己略显宽容些,他的病就会好一些,人永远是贪婪成性,略施善意同情,便会得寸进尺。
与他的力气抗争,宛若一场预见败果的悲壮战役。
终于,她哭喊地累了,泪泽过后是无边困倦,卷睫轻阖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
“大哥,为何不告诉嫂嫂实情?”
“他们都是坏人,太脏了,不能进姮儿的耳朵。”
日影西移,晁山小屋内,女将军扶额摇头离开,想必大哥又是犯了病什么也顾不上。
昨夜疯魔嗜血地将活人舌头根拔下来,再将人扔到犬笼里喂狗,最后一刀刀将那人肉剔骨,连身经百战的苏门将士见了也是连连作呕。
若说残忍,苏澄瑛也不得不佩服大哥的手段,望向坐在床沿握紧嫂嫂纤手的大哥,身为妹妹,也早不盼望大哥的病完全治愈,只要别恶化便是祖宗保佑了。
屋里,苏澄扬为她掖好被子,他不急,等她何时睡醒何时走,粗糙带有厚茧的指腹抚上女人光滑额角,亲昵地摩挲着她精致深邃的脸廓。
薄唇渐弯,浅吻烙上她额头,她鼻尖,最后心满意足地落于女人清甜柔软的唇瓣。
脸上仿若粗粝砂纸磨过微痛,唇间传来的细痒,都让她难以继续入眠,岂料睁眼一看,男人俊逸脸庞近在咫尺,唇间温润的触感让她顿时羞耻万分。
她惊恐慌张之下推开他的双肩,忙坐起身来,手臂挡住樱唇向墙角缩去,这个疯子以为自己是什么?想轻薄便可以轻薄的便宜货色吗?
苏澄扬舔舔唇角残留的清甜,挪近距离:“姮儿,你醒了。我们得...”
啪——
一记耳光清脆地扫过俊颜,白纾姮实在是被气慌了,再柔顺温良的脾气也耐不住,她觉得自己不被他尊重,内心一时羞愤难当,她打完之后瑟瑟发抖,全身颤栗不止地无声落泪。
天知道,打完一个疯子会有什么后果等着她。
苏澄扬伸臂轻柔拉过她方才打自己巴掌的那只手,纤细掌心还泛红,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被打发烫的右脸,温柔笑道:“也好,一记耳光换一次吻,我不亏。”
瞧瞧他说的什么昏话,白纾姮愈发看不透这个疯子,她无法以正常人的心性去揣度他,梨花带雨:“你...你出去吧...你出去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英毅男人剑眉微皱,并未让她一人独处,而是宣告:“姮儿,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走了。”
白纾姮一把甩开他的手,失措惊慌地靠在墙底,高喊惊叫:“走?去哪里?我哪里也不去!哪里都不去!”
听见屋内嫂嫂高喊,苏澄瑛忙进屋站在门口,替大哥解释:“嫂嫂,昨日那人的确是东岚派来抓你的,禁军已知道您的居所,宇文珃不知何时将至,还请嫂嫂能与我们离开此地。”
白纾姮见到许久未见的苏澄瑛,情绪稍稍缓和,她仍然想问:“抓我?抓我做什么?”
自己一介女流,身无分文,一无所有,抓去又能做什么。
“禁军是想捉嫂嫂您与尔罕其中之一,抛弃察泽这枚棋子,以真神部族的名义进一步控制草原百姓。”
“尔罕?尔罕在哪里?他被抓去了?”
“并没有。”苏澄瑛看看床沿盯着嫂嫂不眨眼的大哥,再望向嫂嫂说道:“大哥已派人去寻尔罕,大概一两天后便可在军营内与嫂嫂相见。”
许久不出声的苏澄扬拭去女人鬓角的细汗,英毅俊颜上还留有清晰的红印,他不在乎,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欢愉也足以令他兴奋无常。
他站起身,弯腰曲背向她伸臂,作势要抱她去马车。
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试图给自己些力气,警惕地问:“你做什么?”
苏澄扬言简意赅,沉声道:“抱你上马车。”
“不必了,我自己有腿,会自己走。”倔强傲骨的美人掀开被子,刚欲踩地,两条腿只如棉花瘫软跌地,她又羞又气,被偷亲不说,还在疯子面前丢人。
实在是受了惊吓哭闹之后,她无甚力气,两条腿还没歇过乏来。
惹她生气的男人见她气鼓鼓地逞强要站起来,他先是笑她怎么执拗到如此,然后蹲下身子,温热的掌托住她后背和腿一把抱起,又向上掂了掂。
“姮儿,你重了。”苏澄扬目光扫过她娇媚容颜,再下移,眸色定于她份量加重的源头。
女人羞臊生气,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双臂交叉挡在胸前,瞥开眼不看这个衣冠禽兽,恼道:“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