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你我也相识了千年,你说的真话假话,苏澄瑛听不出,难道我还听不出吗?”白纾姮看向师兄的目光通透, 足以洞悉师兄拙劣的隐瞒。www.xiashucom.com
福亦临心里亏虚的干咳两声, 别过脸不与师妹对视。
白纾姮为心虚假咳的师兄又添了杯茶,戳穿师兄却毫不留情:“还什么若他对人世间有所留恋的话, 若他还对世间有留恋, 又何苦将自己封闭起来。师兄话中禅意高深,凡人自然是要被唬住的。”
仙君信步走至窗边, 肃声反问:“治, 治好他又如何?凡人众生皆苦, 活在梦里岂不更好?”
若能疯癫无忧过完一生, 福亦临也愿褪去仙籍,从此在虚幻里,毫无失去的过活。
仙君一反平常潇洒恣意, 语气偏激:“是!苏澄扬的确罪有应得,他一朝执念成魔, 害得自己妻离子散, 如今把自己活生生折磨成一个疯子!可想想,老天也不曾善待他, 父母,苏澄琬,你, 孩子,还不是接连离他而去。战功赫赫,为国舍生忘死,又能如何?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你怨恨?”白纾姮反问后又肯定,“师兄,你怨恨。”
“我当然怨恨,功臣得不到上苍垂怜,奸佞小人却大行其道。这凡世间,万万年皆是如此,向来不公!”仙君宽袖甩至身后,负手而立,阖上眼眸,四面八方皆是无边苍凉。
仙君稍稍稳定情绪后,又缓缓睁眸,吐了口浊气,“治他,不是没有办法。他失心疯的源头是因目睹你身死于净翊手中却无能为力,你得让他救你,再救你一次,将他从你身死的情景中解救出来。”
白纾姮正儿八经的反问:“你确定是因为,我?”
再救她一次?怎么救?一个疯子自身都难保,发狂暴躁起来是要杀人舔血的架势。白纾姮心里打起退堂鼓,要是因为苏澄琬,她说不定还能变幻个假人偶娃娃出来,因为自己...还不是一星半点的难办。
仙君今日说多了比较乏累,眨眼的功夫便幻化身形消失离开。
白纾姮怀疑,不信这招真的有用,归根究底,只是不觉得自己对于苏澄扬有多重要。
她手托桃腮沉思,目不转睛盯着油烛灯里的上跳下窜的小火苗,完全没注意床上的男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苏澄扬悄悄绕到女人身旁,眸色深情缱绻的能化成一滩水,低柔唤着:“姮儿。”
天呐,好吓人!
白纾姮立马起身躲闪,连连退步到他一丈之外的距离。完了,这是个疯子,自己正和一个疯子同处一室,她本以为苏澄扬受了一掌会睡到明早的。
也许苏澄瑛也未下狠手,毕竟是血肉至亲的大哥。
白纾姮不想造孽,也不想出言激化他本就恶化的失心疯,这个男人可怜又可悲,有时,恨比爱更容易放下。一时她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尴尬的挠挠头:“那个...你先去睡吧。我坐一会儿就好。”
真是失策!就该让师兄将苏澄扬一并带走的!
英毅高大的男人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别扭的搓搓手,俊颜飞起红晕,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们一起睡...夫妻是一起睡...”
哦,白纾姮才反应过来,眼前男人还活在他自己编织的阖家美满的美好世界里,所以才会像些个文人墨客一般,说起话都别别扭扭。
可,她拒绝,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不必了!你去睡吧!我不想与你说话!你也别来与我讲话!”
都不讲话,待到天亮,皆大欢喜。
“你生我气了?你可是气我没端住脸盆洒了一地水?”苏澄扬活在臆想里,兀自懊恼着,“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讲得真不错。”
书生?哪家的书生这般孔武有力,身形如此健硕颀长?白纾姮想起白日苏澄扬连桶水都提不动,不禁想嘲笑出声,疯子疯的彻底,演什么都似模似样。
白纾姮无心听他疯言疯语,也不愿多作理会,也不愿和他讲话听他说话,只是干站着与他耗到天明。等天明苏澄瑛一来,赶紧将这个男人带离自己眼前。
她一刻也不愿与这个疯子多待,腻了,也厌了,除了可怜他是个疯子,也没什么旁的情绪了。
所有的情绪早就随着孩子死了,即便苏澄扬如今看起来人畜无害,也无法磨灭他曾经囚妻灭子的事实。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白纾姮顿时觉得中原此言有理。
沙沙——
夜黑风高,狐狸耳朵尖且极其敏锐,听到有脚步声踩着屋檐茅草窜上屋顶,屋顶瓦砾被踩得咯噔轻响,她手快拿起油灯将其吹灭。
借着屋外积雪反出的白光,她拽着苏澄扬的袖子躲到门后,“嘘”的手势示意苏澄扬不要吱声,她耳贴门边听屋外轻微响动,提防有人向屋内下迷魂烟。
自己跑倒不要紧,无奈身边还拽着一个疯子,煞星,苏澄扬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煞星!
歹人轻功了得嗖嗖窜上房顶,脚步声愈发密集,八个?十个?十二个?她没练过听音辨位,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来头,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再握紧拳头,发现掌间密布冷汗。
房顶轰隆一声巨响,瓦砾全数塌陷在地,整片陷落的瓦砾激起的烟尘瞬间弥漫开去,迷住人眼瞧不清眼前。
屋顶空洞露出星空,还未待眼前烟尘消散,八个黑衣人手持刀剑从天而降,剑气骇人,剑身显出黑衣人杀意大作的凶恶眼光。
砰——
门板破开四片飞到对面墙上,原来院中也埋伏了人,所幸方才没拽着苏澄扬跑出去,不然便是给人做活靶子了。
“姮儿,上我身后。”
半疯的男人依旧将她紧紧护在身后,可又能如何?他现下只是读圣贤书的书生,什么武功招数只是在书上看过。
黑衣人见人挥刀,直直向苏澄扬头上砍来,来!就是要他的命!
他身后的女人伸手将他拽到一侧,白白送死可还行,刀落之际,她出手凌厉抓住歹人右手腕,刀剑掉落,她抬腿踢向黑衣人小腿肚,歹人双脚失衡,直接撞向后面一众黑衣人。
她慌慌捡起地上的剑,没办法,她不是人,杀不了人,一招一式都不能致命。
带他跑出去,天知道,院中还有多少埋伏。
这些黑衣人参透了路数,这女人虽能抵挡一阵,却杀不了人。
如此倒也不怕,左右前来是取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命,倾世美色当前,歹人心有异起,他们不杀她,只是要耗得她筋疲力尽。
可她身负重伤,休养还没几日,怎敌得起歹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男人在她身后盯着女人一招一式艰难的抵挡,精光逐渐汇聚于眸底深处,他在心底铸造的美好幻境渐渐崩碎生出蛋壳状的裂纹。
恍惚间,风云变幻,有不速之客闯入他所构建的虚幻假象,那不速之客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几何。
“你是谁?”
“废物!你连你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那不速之客手持百二十斤的龙纹大刀,一刀扫过,风烈阵阵,悬起无边漩涡,漩涡所及之处,无往不利,将他一心构建的所有完美景象摧毁殆尽。
“不!”心里的他高吼,生怕这一切美好崩塌,外面世界太过残忍,他不愿出去。
“看看!”不速之客厉声吼他,“你看看!这全是假的!你的母亲生下双生子便难产而亡,你的父亲在你十四岁时便战死沙场,你妻离子散,都是你自己做的孽!”
他捂住耳朵不愿听下去,颤巍巍蹲下身子,嗫嚅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边,女人的体力已快消耗殆尽,该死,妖对人使法术遭天谴,那人要杀妖,该怎么办?
疯癫的男人不止是突然中了什么魔,手紧捂耳朵蹲在墙角,嘴里一直嘀咕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听不到外面,也感受不到,那位不速之客挥刀如疾风,漩涡无数,将他逼到幻境一角。
虚幻往复,他正蹲在虚幻美好仅剩的最后一角,不速之客手提大刀将他拎起来。
他害怕极了,不敢直面那位不速之客的眼睛,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一切都被毁掉了。
“看看她!你死了无妨,可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你睁开眼!看看那些男人!他们饥不择食望着她,迫不及待的耗尽她所有力气!”
“迫不及待的杀掉你,吞食她!”
他听到不速之客提到她,才堪堪转头,颤抖的问:“你...你究竟...究竟是谁?”
只见不速之客摘掉黑色兜帽,抬起头,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惊慌欲逃,可与此同时,龙纹大刀的刀尖刺入他心脏,白刃红出,血溅满身,穿刺血肉的声音令人亢奋。
墙角处,重新夺回身体的男人眼眸中露出堪比虎狼般的凶光,肃杀凛冽,眸色猩红遍布,周身瞬间迸发出强烈杀意,他的嘴一张一合,用来自深渊的阴沉语调。
“我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