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里侧, 念阮本也为这突然滚过的雷声惊得心尖一颤,又被他这么突然地一揽,身子骨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看上去倒是真的害怕了。www.gsgjipo.com
他臂膀箍得她软腰玉臂有些发疼, 不禁挣了挣, 合上眼话音里透了丝疲色:“不过是打雷而已, 陛下早些睡吧。”
嬴昭原以为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逞强——她这个人, 惯常这样的。此刻听她语气却似又不是,不禁问道:“你不害怕么?”
念阮听他声气, 猜测是父亲告诉了他自己害怕这个, 眼神微微一黯,轻道:“山泽通气,以兴雷云。不过是云气之变化, 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背对着他, 是个抗拒的姿态。从前的她当然是害怕的,每个雷雨夜必要等他回来, 要他哄着在他怀抱里睡去才安心。可是, 自他把她扔在崇宁寺的那两年, 她早就习惯了。
屋顶雷声滚滚,开始有密密匝匝的雨点落了下来,暗风吹雨,急扣轩窗。男人炙热的手仍固执地扣在她腰间, 侧卧着从身后拥住她, 看上去倒像是对亲密无间的交颈鸳鸯。
念阮似又回到了显阳殿里那些个浓情蜜意的岁月。那时的他,每个雷雨夜必定会来显阳殿陪她,便是夏日风雨无常,他偶同大臣议论政事至深夜不便再来、自己歇下了, 半夜雷雨突起,他也会冒雨赶来,不顾明日三更便要起来早朝,总要将她哄入睡了自己才歇下。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感动和欢喜,为了夫君的爱重,为了他待她的情意。她像个溺水之人贪求新鲜空气一般渴望他的爱怜,盼望着君恩能长久,可结局不过是那班婕妤作咏的团扇。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从前总告诉自己他是逢场作戏,是虚情假意,但她心里实则也清楚,那些个体贴温柔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确爱过她,只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因什么事,便不爱了。
姑母说得没错,男子的感情淡薄得很,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比之拥有了也会失去的真心,她倒希望他从来不曾爱过她。
念阮眸中不觉盈盈然浮了层水光,眼泪无声顺着鼻峰滑下,湿了绣着鸳鸯交颈的蜀锦枕面。她沉默着一根根地掰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指,枕着那片湿痕,复往里靠了靠。
“念念?”
嬴昭听见她压抑的抽泣声,忙把人调转过来,借着青帐透出的微朦烛光一瞧,小姑娘目光凄郁,睫畔有莹莹的水渍,果然是哭了。
他犹当她是畏惧雷声方才只是逞强,心疼地把人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念念别怕,朕是同你拜过天地让社稷二神、宗庙百官都见证过的夫妻,朕就是你的郎君。有郎君在,郎君陪着念念,以后每个雷雨夜郎君都会在的,念念不怕……”
他试探性地吻上她的眉眼,心疼地把那泪水一点一点地吻去,便觉怀中的艳艳清骨颤抖地厉害,忽地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襟,把张小脸儿埋进他胸膛,泣不成声。
她的每一声哭泣皆似尖刀在他心脏处搅动着,剜出淋漓的血肉来。嬴昭有些茫然的手足无措,只好抱着她,轻拍她背心悉心安慰着,却觉颈下一疼,竟是她隔衣咬在他锁骨上,泄愤似的,泪水滚烫。
小姑娘一排皓齿有如碎玉,那点力道也软绵绵的,说不上有多疼,但嬴昭却敏锐地察觉到她今晚情绪有些不对。
“念念。”
他迟疑着抬起小姑娘泪水淋漓的小脸儿来,温声唤她,“怎么了?”
屋外天空依旧雷鸣电闪,紫电肆虐,雷声轰鸣,照得寝房忽明忽暗忽若白昼,她却沉默着推开他,复又侧过身,面朝着墙壁了。
“妾失态了。夜色已深,陛下不倦么?早些睡了吧。”她道。
嬴昭眸子里有深重的惑色,转念一想,她定是还在因为小麒麟的事恼他,如今方把这一股恨意都发泄出来,才会哭得如此伤心。
如此也好,他就怕她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自己独自伤心。既发泄了,想必也就想通了。
他于是长舒一口气。不顾身下有些抬头之势的欲望,再度拥紧女孩子轻软如缎的腰身,胸膛紧贴她柔软的后背。薄唇轻碰了碰她粉白如玉的颈子:“念念,睡吧……朕陪着你。”
念阮是真的累了,这一回,终于没再推开他,认命地叫他抱着,脑子里昏昏的睡去了。
次日清晨起来,小姑娘眉眼淡漠如旧,再看不出什么,安静地同几个宫人服侍他穿衣。他张开双臂,垂眸凝视着她将绶带、束腰系在他修竹一般的劲腰上,眼中尽是甜蜜。
念阮给他看得头顶发凉,惘惘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被拦腰抱住,嬴昭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低头睨着小姑娘颊上渐渐泛起的胭脂色低声道:“清早就这么麻烦夫人,为夫可真是过意不去。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夫人去做,不知夫人可愿替为夫效劳?”
念阮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惊恐望他,连尊卑也忘了:“……你,你正常点!”
她哪知道他是个得了几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如今还当她昨夜是释怀了被他破坏婚事的前尘往事,厚着颜便贴上来了。
念阮涨红着脸,本就露润春融的一张杏脸桃腮愈发增娇盈媚,嬴昭看得有趣,故意逗她:“回门之礼,皇后既是朕的娘子,不唤夫人唤什么?宝贝念念?心肝儿念念……?”
屋中尚有宫人在,闻见天子这番民间夫妇般调笑的话俱都在心内暗笑,又都不敢表露出来。念阮见他越说越肉麻,慌忙踮起脚伸手去捂他嘴。
他早有防备,一把拽过来作势要亲,触到小娘子羞涩抗拒的眼神终究止住,笑笑道:“你我大婚才三日,尚书台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头子就上书要我纳他们那些个孙女侄女为妃,这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啊。”
“朕既答应了你,便绝不会再纳别的女人,所以还劳烦皇后,替我那些个不肖的弟弟们挑挑媳妇?”
谁稀罕他答应了!说得倒好像自己在为他拈酸吃醋似的。他就是纳十个八个也不关她事!
念阮面无表情收回自己的手,背过身敛进袖里使劲地就着袖子擦了擦,话音里犹有一丝气结:“这是太后的事,妾年纪小,怕是做不好此事,更不敢越俎代庖。”
“长嫂如母,这怎能说是太后的事?”嬴昭语气悠悠的,自身后抱住她,薄唇贴着她莹润如玉的小耳朵很有几分暧昧情致,“你是朕的皇后,是要和朕并肩坐拥山河的人,日后整个宫掖都要交到你手里,宗室王娶妇事关国家,皇后莫要推辞了。”
他犹记得她被燕家退婚后城中那些个难听的流言,一心要替她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汉女。被退婚又如何?她一样是他心尖尖上的姑娘。
念阮心中直犯嘀咕,这又是怎么了,大清早就说这些肉麻的话,叫人瘆得慌。她不自在地偏头避过他不时逡巡浅碰的唇瓣,抿抿唇,沉吟道:“妾试试吧……”
差点把一件事忘了。上一世,裴家三姑娘被皇帝指给她继兄为妻,大婚典礼上新郎南逃,裴三娘子就此成了全城的笑话。尽管后来又由皇帝做主许给高阳王做正妃,但裴三娘子却对她继兄情深意重,成婚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她犹记得,裴三娘子去后,高阳王一夜白了头。
重来一世,尽管她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至少可以改变他人的。她不能再让衡哥哥伤害裴三娘子了。
*
帝后在长乐王府中用过早膳,便要回宫。萧父携阖府老幼送至寿丘里尽头,与昨日不同,今日早有羽林静路,白简同朱缨驾了游观辇来接,随行的侍从宫人将里坊堵得水泄不通。
“老臣恭送陛下、皇后回銮。”
萧父敛袍欲再拜,这一回,袍子还未沾地便叫天子扶住了。嬴昭敬重地道:“朕昨日已说过,皇后的父母便是朕之父母,日后泰山大人无论是私下见朕还是公开见朕都不必行拜礼。”
萧父眼中有泪光闪烁。以太后做下的那些事,他何敢真的与天子以翁婿相称,但如今见了天子对女儿的爱重,本还有些为她担心的心才落了下去。
辇车停在里坊口,不便多留。念阮强忍了眼中的酸涩,柔声同父母告别:“父亲,母亲,那女儿就回去了。”
众人皆垂着眼,独独萧令嫦微抬着头,艳羡地看着身受众人跪拜、身着华服的堂妹,在人群中便十分的明显。嬴昭目光扫过,视线相撞,令嫦心如小鹿乱撞,羞涩地对他笑了笑,春.情尽显,低了头去。
嬴昭将她脸上的春意看在眼里,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忽地扯唇一笑,握住念阮的手拉她上了辇车。
萧岚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妨她这些侄女却无一个继承她的才智和狠辣。小的这个,堂姊当着她的面儿勾搭她丈夫她也看不见,大的那个么,蠢钝如此,倒正好为他所用。
次日,天子召群臣入光极殿讲《孝经》,以《白虎通》言王者不以妻之父母为臣,特意颁下诏书赐给长乐王萧旷上书不臣、入朝不拜的殊遇。又加封皇后兄长定州刺史萧岑为定北都督,赐爵北海郡公,并由此追封她已去世的生母,为其修整陵墓。
做好一切安排之后,他召汉族高门的适婚女郎入宫,会于华林园,由皇后相看,却是借选秀之名,为诸王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