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宣光殿里,几位太妃正陪着太后相看新妇。www.zhongqiuzuowen.com
按照礼制,大婚第二日,皇后着展衣来宣光殿觐见太后, 献上表文拜谢。第三日, 则奉上榛栗枣脩, 再拜。
殿中除了太后还有诸位太妃们, 有子的本都随诸王住进了王府,因帝后大婚, 特被召进宫来与太后作陪, 也学民间拜舅姑似的来替太后相看这位新皇后。
念阮恭敬地献上早已做好的表文,抬头的一瞬,诸位本留心看她容貌的太妃皆是呼吸微凝, 眼中不及掩饰地闪过了一丝惊艳。
她们年轻时也俱是美人, 看女子的眼光自然就严苛些。虽早闻说新皇后窈窕艳美以至于天子亲自公开求娶,但料想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稚气尚未脱, 能美到哪里去?
只见她生得眉长口小, 面薄腰纤,一双眼儿宛若山水含清晖,顾盼间宛似美玉明艳生光。
香肩细腰都裹在宽大的皇后礼服里,堪堪可看出身姿的窈窕。然仅是这张脸, 别说是她的生母阮氏——那位艳绝燕赵的长乐王妃, 便是当年艳绝南北以奴婢之身追封皇后的李昭仪,怕是也不及。
便有太妃笑道:“怪道京中都传新皇后是何等的洛神下凡倾国风姿,竟惹得至尊亲自向太后求娶。今日一见才知传闻非虚,竟惹得我这老婆子也止不住地心动, ”
说话的是京兆王嬴曙的生母高氏,历来促狭,当年也曾和太后斗得个你死我活的,皇帝生母李昭仪得宠后,两人倒是奇迹般地化干戈为玉帛了。
“你这促狭鬼!”太后笑着啐她,“我今日叫你等来可不是让你对皇后的容貌品头论足的,是来看表文的!”
“是是是。”高氏亦笑道,“只是新皇后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我忍不住便想要以皇后为标准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娶妇。可是再一想,全洛阳城最好的姑娘已被您和陛下挑了去,如今怕是打着灯笼也再难找了!”
她明着是恭维念阮,实则暗捧太后眼光。这话听着舒心,太后眼底也露了几分满意的笑意:“你们听听,真真这宫里就没人比得过阿高这张嘴哟——”
太妃们笑作一团。念阮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内却惴惴的,太后正与高太妃的儿子京兆王有染,后来壬寅宫变里,也有京兆王和高太妃参与。每次看见她们言笑晏晏的模样,她这心里就说不出的诡异。
一时诸王太妃散去,太后留了念阮独在殿中,却是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昨夜之事:“听说你昨晚冷落了皇帝?”
她初嫁进宫掖,阖宫皆是太后的耳目,念阮原也没想能瞒过太后,神色淡定地应了:“是。”
太后的面色却和缓下来,执了她的手,柔声问:“是不便,还是不愿?莫非念念还想着燕家那小子么?”
念阮眸中一酸,到底忍住了,她轻声答:“妾不敢。”
太后叹了口气,神色爱怜:“姑姑早告诫过你,天子是天下之主,你是逃不掉的。至于燕家——你是不是还怀疑是姑姑在背后做了什么?姑姑今日便与你挑明了,我既答应你父亲不干涉你的婚事,就一定会做到。”
念阮赶紧跪下来:“妾从未作此想。太后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念阮的人,念阮一直心怀感激,不敢妄自揣测。”
太后掠她神色一眼,未看出什么破绽,倒也放下心来,推心置腹一般与她道:“这话我原不该同你说的,只是以姑姑对太原王那老家伙的了解,他不是个半路反悔的人,这事,想必内里另有隐情……”
她笑一笑,言有尽而意无穷:“……不过你也不要怨怼,他到底是天子,独行专断,看中的东西就会想着法子抢到手,哪里会管你的意愿。”
“嫁就嫁了吧,来和姑姑作伴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有一件事姑姑要告诫你,男人的情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尤其是三宫六院的天子,他爱你时便将你置于掌心,万般疼爱,不爱时,便恨不得能将你扔进地狱里,女之耽兮不可脱,你切莫迷失自己。”
念阮垂着眼睑,眼波凄哀,这番话,要是前世自己入宫时姑母便这样教自己有多好?
太后见她似听了进去,又道:“自然,他到底是你的夫君,你是逃不过的。你若实在厌恶他,便把他当个取悦你的工具吧,睡睡可以,别动真心。念念啊,这男女闺房里的乐趣,你尚是不知道的,都说男子做这事欢畅,难道我们女子就不欢畅么——”
太后格格地笑起来,面色还似二八少女般娇艳。念阮赧然,脸颜若迎着盆火炭似的烫。
姑母这番话,既是在敲打她不要对皇帝待之以真心,也是在暗示她不要一味拒绝皇帝、惹恼了他。
她还是看中了嬴昭眼下对自己那几分占有欲,或者说,可笑的真心,想以此拿捏他。
念阮恭敬地以额触地,面上没什么情绪:“妾谨记太后教诲。”
“嗯,回去吧。”太后心中满意,又道:“对了,你初来宫掖,怕是有许多事都不清楚,姑姑让素晚来做你宫中的长御可好?”
长御是宫女之长。这是要监视她和皇帝了。但念阮却不能拒绝,她启唇一笑:“多谢姑母。”
自宣光殿里出来,日头正毒辣,随她出来的新长御忙叫人抬来了华盖。念阮放下抬起遮蔽日光的手,回头淡淡睇了她一眼:“多谢。”
素晚受宠若惊:“殿下折煞奴婢了。”
宫人很快驾来了轺车,素晚同折枝扶了她上车。今日天气炎热,念阮坐在车中,却只觉背心发寒。
若无意外,她宫中那几个人还是上辈子那些,宫中事宜总管大长秋卿是皇帝的人,几个女侍中是太后的人,如今又添了素晚,她在这宫中连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
他不是说喜欢自己么。
她就看看他肯不肯为了她剪除素晚。
是夜,皇帝再次宿在显阳殿。见她身边服侍的人添了一个素晚,心中不悦。
今日他归来得早,夜里就寝,念阮料想今夜是逃不过去了,想着太后的那番话不住地给自己打气。在心中默念道,就当他是个工具是个工具。
嬴昭沐浴后回到寝殿来,帷帐深深,宫人尽皆退了出去,只在床脚留了几盏琉璃灯,将重重红帐照出一片香艳旖旎的暖红色。而他新婚的小皇后躺在帐慢后,如临水的芍药偃卧。
他喉口微微一紧,但想着皇叔白日那番话,又觉她不情不愿地嫁给自己已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若此刻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圆房,也实在……太下流了些。
轻拨开帐子,他在她身侧躺下,握住她的手与她找话道:“素晚怎么来你宫里了。”
男人除此便再无动作,念阮暗松了口气,轻轻挣脱了回他道:“回陛下,人是太后派来的,我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有素晚帮衬着也很好。”
帮衬?这摆明了是来监视他们的。嬴昭殊为不悦,但料想她一个小姑娘嫁进宫里来自然是天然向着有亲缘关系的太后,太后人又强势,想必她也拒绝不了,话声柔和下来:“你带进来的婢子朕看着倒伶俐,本想提她做长御,既被鸠占鹊巢,便让她做个女侍中吧。”
“陛下是说折枝?”
念阮微感诧异,转头看他,女侍中位同二品,多由命妇、公主担任,上辈子她的女侍中是也是宗室女,她万想不到嬴昭竟肯把这个位置给她的婢子。
她也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满太后的安排还是单纯地要扶持她身边的人,按理说,瞧着前世素晚对他情深意重的样子,这二人应该早通款曲了,为何他会不高兴呢?
“陛下,这恐怕不妥……”
念阮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不安,“折枝不过是个婢子,恐怕德不配位。”
“无妨,母后能让一个宫人做你的长御,你的婢子为什么不能做女侍中?”嬴昭口气轻嘲,“你若担心,朕明日派人好好教她宫中事务可好?”
顿一顿又道:“你别怕,朕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着折枝是你的人,是向着你的。你用她,或许顺手些。”
他态度坚决,念阮也不好再矫情地推辞,便道:“多谢陛下。”
嬴昭微微一愣,这好似还是她第一次谢他。便是他在虎圈救了她,便是他为替她挽回脸面于万众百官之前向她求婚,她也未说过半个谢字。
如今却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谢他……可见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她喜欢的。
他侧过脸,微微靠近些许,同她鼻尖相贴,轻声道:“念念,以后少去宣光殿。”
念阮的小脑袋逃避地往后退了些许,眸中却是不安。他这是要她和太后少来往?他难道不是该学上辈子一样,故意借她传些假讯息给太后么?
瞧见女孩子的抗拒,嬴昭眸色微黯,在夜色幽暗里掩过了,轻闭上眼装睡:“宣光殿大臣来来往往,朕不喜欢。”
太后守寡多年,召几个大臣在北朝根本不算什么,哪怕她和那些大臣们是各取所需来对付他,但在召见大臣这件事上,他是不以为意的。
他只怕他的小皇后撞见了尴尬。
也怕……也怕她和太后感情太过深厚,有朝一日他和宣光殿兵戈相见,她会伤心。
“是。”
念阮想不通他到底想做什么,索性不去想,不冷不热应了声。不妨男人又道:“早些睡吧,朕明日陪你去宣光殿。然后……听闻民间有三朝回门之礼,我们回你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