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谣的话让路横心中一凉。
她是那么厌恶魔修,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路横失魂落魄地看着面前,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哪怕是一字一句都不能够。
他在三百多年前就知道傲风派的师门上下有多讨厌魔族。
陈祁远和云嫦在浮生境中对抗魔族, 而明知谣和昌禾也是和魔族不死不休。
路横呢喃:“是啊,你讨厌魔族,我早知道了的。”
自己三百年前不仅知道, 还特地伪装成为正常的凡人去诓骗阿谣。
路横痴痴地看着明知谣的背影, 看着对方走动时飘动的衣摆。
如果自己不是魔修, 那么在三百年前自己就会和阿谣在一起了。
韩扬经常说他冷面无情, 但只有路横自己最为清楚,他……并不是无情之人。
人族的爱恨他全部都有,不但有,而且还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韩扬做成伴生傀儡……
垣土城内,明知谣、韩扬还有路横三个人在街上“散步”。
因为近日来云嫦在此地布粥,百姓们的脸色也不再是面如土色, 看上去还算是有些许精神气的。
也有一些百姓出来摆摊买一些生活必备的物件。
如此看来, 此城在逐渐恢复它之前的热闹。
一些百姓看见他们还给送东西, 只因为他们是云嫦的伙伴。
明知谣推搡了一番之后还是给收了下来。
草编织的小玩意, 简单的荷包……
一条长街走下来,她的手上多了不少东西, 但她没有收进自己的储物囊里。
她得意洋洋地对身后的两个男人说:“这些都是因为我的二师姐, 我不过是跟着沾光。”
她在炫耀自己的二师姐, 说话的时候脸上都像是发着光。
她为云嫦而自豪, 就像三百多年前她和昌禾两个人介绍大师兄和二师姐一般。
纵然时间更迭,师兄师姐依旧是她心目中最为重要的人。
但愉快的散步在结尾时遇到了令人不悦的人,那便影响一天的心情。
明知谣正开开心心的时候, 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
“大师兄!”她朝着酒楼二楼窗边的一个剑修打招呼。
韩扬和路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伏珧!
韩扬心道糟了。
阿谣这时而清醒时而疯疯癫癫,她此刻肯定是把伏珧当成了过去的陈祁远。
但这不是她的大师兄啊!
更加让人心中不安的是伏珧的出现说明了前来此地的修士越来越多。
这些人过来,也就说明了魔骨也知道消息赶来。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众多修士倒是可以抵抗一下魔骨,但效果并不强。
而铸造神器需要足够的时间。
明知谣看到伏珧的时候心中欢喜,她朝着对方跑过去,但跑了几步之后又猛然停住脚步。
她看到大师兄的眼神异常的冰冷。
如果大师兄出现在酒楼喝茶喝酒度过闲暇时光,那他肯定会带着云嫦师姐一起,而大师兄在云嫦师姐身边时目光便不会如此冷冽。
脑海中这般推测之后,,明知谣的记忆瞬间回旋。
不,这个人不是大师兄。
他是那个夺舍了大师兄的阴险小人!
此刻身边的韩扬没空和明知谣解释,一把拉着她和路横就跑。
快,快点回去告诉陆修桑和云嫦!
他们这些修士就算知道陆修桑和云嫦在这里,一般也不会过来。
毕竟魔骨肯定会跑来杀陆修桑。
别人也不可能硬扛着魔骨前来找陆修桑!除非他们可能知道陆修桑珧铸造神器的事情,他们来静观事态发展。
看样子,他们是想在能帮的时候帮一把,毕竟陆修桑和魔骨相比,谁也不想让魔骨赢!
韩扬口中喊着问题大了。
他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来,但直觉告诉他,此事必然要和陆修桑说!
小院当中。
陆修桑正在教云嫦刻木雕。
云嫦的手艺不太好,她看一眼雕刻一下,但最终的成品还是不甚满意。
这木头大师兄本来是她要送给陆修桑的,此刻她却不肯了。
云嫦摸着那木头,小声说:“等我把这木雕修改好看了再送给夫君。”
陆修桑也不强求,失声轻笑。
此刻韩扬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不好了,你俩知道我看到了谁吗?!伏珧!”
这个名字让云嫦身子猛地一僵硬,纵然她的心中对此人毫不在意,但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想到了当年的往事。
让她心中顿生厌恶。
云嫦攥紧了双手,再将双拳头藏在了袖中,说:“他也来了。”
韩扬点点头:“我心中有了猜测,但我不太清楚,所以……“
韩扬再把自己顺路捉来的的一个修士扔到她们面前。
这时候,云嫦才发现他们三个人出去,结果回来了四个人。
就是这第四个修士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他先是看了云嫦一眼,而后看到了身边的陆修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当初酆都魔主三百年的统治让他如坐针毡!
“见过魔主!“他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地,不敢抬头。
陆修桑听到他这么喊,瞳孔一颤,但随后直切主题:“为何来垣土城?外头是怎么穿我和云嫦在此地做什么的?”
对方如实回答:“听闻魔主和医仙子在此地,尔等特地过来相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说:“原本我等是不打算过来的,但大家都说您会在此地铸造神器,可以斩除魔骨,大家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说到这里,双手抱臂的韩扬翻着白眼嘲讽:“是怕陆修桑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是没杀死魔骨大家一起遭殃,所以才来帮忙的吧。”
这修士尴尬地笑了一下。
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孰轻孰重,大家还是很清楚的。
而且十四州的几个大宗门直接下令,但凡现在还有灵气的加入了宗门的修士都需相助陆修桑。
如若不然,此番事后,大家一起秋后算账。
轻则赶出宗门,重则……
修士连忙大声说:“而且听闻那魔骨也正在往此地赶来!他还顺带着吸收途径城池的灵气,所以才慢了一些!但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半月……最多半月他就能赶到此地!”
陆修桑蹙起眉头,半个月自己压根无法铸成神器!
陆修桑再问他:“既然是要帮我,为何不主动和我来商议此事?”
修士回:“先赶来此地都是一些附近的散修,没有主心骨,也不能保证手中的消息准确性。等大宗门的那些修士前来,便会主动联系魔主您的……”
他这么说,陆修桑也不再追问。
陆修桑一挥衣袖,再看了云嫦一眼,才让这修士离开。
此修士如果是魔修,他修为又不高的情况下,云嫦肯定会一眼识破。
而且现在的魔族也和人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倒也没必要来欺骗自己。
这修士走了之后,陆修桑开口说:“半个月不够我炼器。”
“各色材料还在练剑炉中融化,半个月远远不够。”
最多就是把其他的配料处理好,而路横……可是一个棘手货,他不愿意铸剑,如果陆修桑强行控制他扔下去恐怕会新生事端。
云嫦听到这话,心提了起来,一把握住了陆修桑的右手。
“最少需要多长时间?”云嫦咽咽口水。
陆修桑回答她:“最少两旬……”
云嫦拳头握得更加紧,看来自己的功法进度也要加快才行。
云长对陆修桑说:“大师兄莫急,吾等会竭力为你争取时间。”
他们聊起来,一边的路横却脸色苍白,摆出一副难看模样。
自己怎么可能主动选择被铸剑!
他若是死了,便是和阿谣彻底断了缘分……
从此之后,二人再无瓜葛。
路横知道自己再有意见,这群人也不会在意,他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逃走。
入夜之后,路横盘腿打坐修炼,韩扬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忽然门被推开,明知谣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气息淡,魂体轻,当真是没一点儿声响。
若非路横没睡,一直醒着,恐怕也难查觉他的到来。
明知谣看到他没睡,当即就愣住了,没睡?!
她挽起袖子,没睡就没睡吧。
明知谣走到他面前,往他手上贴了一张符纸:“这可以封住你的魔力,我要帮大师兄和二师姐,偷偷把你身上的魔气给炼化掉一些。”
路横失笑,所以她就半夜来找自己了?
这是无用功,但路横没有说破。
他安静地看着面前开心的女子,还是当初漫烂的样子,只是对自己没了笑脸。
路横平时不让陆修桑炼化自己的魔气,总是会负隅顽抗,但此刻他却没有抵抗。
明知谣炼化不了多少……
而且……她现在高兴。
明知谣蹙眉:“你冲我笑做什么?”
路横缓缓说:“你像我的妻子。”
明知谣面露厌恶:“那她真是瞎了眼睛,怎会看上你这样的屠城魔族?你当初做的事情和现在魔骨所做的事情并无分别。”
路横沉默许久后,声音发颤:“是啊,所以……她不爱我了。”
明知谣没有回答。
半夜过去,明知谣觉得疲倦,起身准备离开。
她双腿发麻,身子摇晃了一下,路横紧张地太瘦扶住她。
明知谣下意识地说了谢谢,而后猛然看向路横,两个人视线相对。
明知谣被他的哀伤目光刺痛,内心慌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好像他的挚爱是自己一般。
明知谣双手连忙推开他,小跑出去……
她离开时看到路横腰间的荷包,一个深红色绣着并蒂莲的荷包。
她觉得那荷包很是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好像……自己曾经也有一个。
她离开后,路横沉默下来。
而一边榻上的韩扬却睁开眼睛。
他一直没睡,一直在监视着路横,但他刚才没有打破二人相处的画面。
韩扬垂眸,语气凝重对路横说:“你当真喜欢她?”
路横看着窗外:“韩扬,我当时真的没想杀掉她和昌禾,早知道……”
路横低头嗤笑:“呵,我当时屠城,反而断了自己的缘,这就是报应啊。”
翌日。
明知谣总是失神,云嫦喊她数次都没有反应。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路横成亲了,梦中的书生一脸温柔,挽着自己的手喊自己娘子。
自己好像……和那个魔族有什么关系。
但所有人都瞒着自己,就连路横也一起瞒着自己……
唔……
吃过早饭之后,明知谣说自己去外面散散心。
云嫦准备让韩扬和路横陪着,但明知谣不需要,她想一个人散散心。
云嫦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目前城中还算安全。
云嫦今日没空陪她,自己准备陪着大师兄去练剑炉看看。
据说那地方的地火常年不灭,不少高阶修士都借用此地来铸造灵器。
云嫦去了之后,果真如此。
温度高到没靠近就心生畏惧,满头大汗。
如果是自己去投炉铸剑……云嫦也心生后怕。
晚上回去,明知谣已经回去了,她的思绪明显比百日更有乱,她今日在大街上遇到了伏珧。
或者说,伏珧特地找到落单的她交流。
她想从伏珧口中知道前尘过往,对方一开始并未说,只说若是云嫦同意,他便说。
但二师姐是不可能同意的。
所以……
明知谣准备诓骗云嫦的话,从她手中拿到信物,好让伏珧认可。
明知谣的内心忐忑不安,她想要知道真相。
纵然真相会让自己痛不欲生……
明知谣摇晃着走到云嫦的身边,对她说:“师姐,你教我写字吧,我都快忘记了。你的字好看。”
云嫦未曾多想,点点头拿出纸和笔。
云嫦正要下笔,明知谣开口说:“云嫦师姐,你要不要给昌禾师兄写封信?”
“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写一些问候语便可以了。”
她心中有鬼,说话都微微颤抖,她要仿云嫦的笔迹去诓骗伏珧。
云嫦颔首,提笔书写。
“见字如唔……”
写完后,云嫦便将信给了她。
云嫦心中也有不安,但不知道为何,还以为是最近事多引起的。
躺在床上靠在陆修桑胸口,云嫦小声说:“大师兄,我想女儿了。”
陆修桑拍了拍她的背:“柿子也很想阿娘,等事情了却,就立马回药宗。”
毕竟是刚刚做娘亲不久的人,想着孩子很正常。
陆修桑吻了吻她的眉心,安抚道:“嫦嫦,你说孩子的性格像你还是像我?”
云嫦嗤声:“太小了,看不出来。”
陆修桑唔了一声后,说:“那么黏娘亲的丫头,像我这个爹爹。”
云嫦直起身子,单手托腮,好奇地问他:“为什么?”
陆修桑先是窘迫地咳嗽一声,而后沉声:“因为我像我们的小柿子一般,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
云嫦轻笑起来,耳垂发红,原来大师兄也会说些调情话呀……
又是一日。
明知谣借口出去散步,实则拿着仿写的书信去和伏珧见面。
虽然是大师兄的身体,但此人对云嫦了解不够,明知谣心道自己的仿写他都分辨不出来了。
伏珧见信上说让他委婉地和小师妹说当年往事。
于是伏珧便听了“云嫦”的话,简单说了一些。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云嫦让我和你说,但我会照做……”伏珧开口,“她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伏珧说完之后,明知谣尴尬地笑了笑:“你说,我当年和那个魔族拜堂成亲了?还害死了三师兄昌禾?”
“不,这不可能!”
明知谣猛然起身,直接转身离开。
她不相信!
大家都说三师兄没死啊!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三师兄性格开朗,运气总是很好,他还说要蹲到一个新的小师弟,怎会就早早陨落!
明知谣想说伏珧欺骗自己,但她说不出口。
一些现实中的端倪让她有所察觉。
路横的“妻子”,没有出现的“三师兄”,莫名叹息的陆修桑,还有从来不和自己说真相的云嫦师姐。
明知谣轻笑着小跑出了酒楼。
怎么就物是人非了呢?
自己最讨厌魔修了,自己怎么会喜欢上那个魔修呢?
明知谣越跑越快,她迫切地想要找云嫦问个清楚,于是她直接朝着城外宗门的练剑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