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石，这些东西……也是生产队的书记送的？听他们说，都是很新款的衣服？一定花了不少钱，你们的书记也太好了吧？”
听了一箩筐的恭维话后，苏母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邻居，然后带着疑惑敲开了苏南石的门。
送一车货，又送衣服又送书，一个生产队的书记对一个知青这么好，好像说不过去，除非苏南石是他亲儿子了，这些衣服要是再说是书记送的，好像有点编不下去，苏南石只好说道：“姆妈，这些东西，是我托一个朋友买的，他给我垫了钱，等我有钱了，再把钱还给他！”
苏母摸到床前，抚摸着苏南石摊在床上的衣服，问道：“朋友？什么朋友会借钱给你，这些衣服料子这么好，一定要很多钱！”
苏家是开布庄的，苏母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手上的触感还是能感觉到这些衣料价值不菲。
“就是……普通朋友！钱是借的，自然是要还的，我想穿得好一些，多借点钱，有什么问题吗？”苏南石反问。
苏母笑眯眯地问道：“给你买衣服的……是不是一个女孩子？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买全了，连内衣都没落下，只有女孩子才这么细心吧？而且……看起来，她很了解你？你们的关系一定非常好！听他们说，这些衣服的尺寸就像对你量身订做的一样？”
苏母心细如发，在细节里发现了问题，苏南石半真半假地说道：“是个男人！他应该是托了心细的人买的，买衣服的人可能……觉得我需要那么多衣服才买的？尺寸嘛，大众化，偏大偏小些应该也正常！……姆妈，他真是个男人！”
苏母遗憾地说：“是个男人啊……那……你有好朋友也挺好的！是不是知青？我们家成分差，你之前就没什么朋友，现在有好朋友了，姆妈也替你高兴！”
“姆妈，就普通朋友！等我有钱了，就还给他了！姆妈，到买菜时间了，你今天不去菜场？”苏南石连忙岔开话题。
一周后，苏南石实在受不了家里的热闹和当猴一样的尴尬，早早就坐上了北上的汽车，提前半个月去学校报到了。
苏母在张叔和几个要好邻居的陪同下，把苏南石送到了汽车站，一直等车后开，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
明浩辰的两次送礼，无形中提高了苏母在邻居眼中的地位，他在外地念大学的日子，苏母可以生活得很好，再加上还有张叔这个追求者不计回报的照顾，苏南石完全就不用担心独居的苏母会生活不便了。
那年代交通不便，大学考虑到各种情况，学校宿舍因此早就开放了，苏南石到京大办好入学手续，提着行李找到自己宿舍的时候，宿舍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倚靠在床上看书。
“你好！我是来自南疆的知青，我叫吴文锦！”那人看到苏南石进来，从床上坐起身，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
苏南石话不多，只是淡淡地说了个名字和知青的地址，然后就找到自己床铺收拾起来，一副不愿意深谈的样子。
新舍友吴文锦是个自来熟，他也不顾碍不碍事，硬是挤到苏南石身边搭话。
“哎，我知道你知青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种的玉米特别香！你带玉米来了吗？”
“呀！你有好多衣服！哇！这中山装开学的时候穿上，一定迷死全校女生！”
“哟！这钢笔不错！国外牌子吧？这皮革笔记本也不错，也是洋货！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有钱人？”
“你叫我文锦或者阿锦吧？我能叫你南石或者……阿石吗？哎，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说话？”
“对不起，我坐了很长时间的车，现在很累，你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对于自来熟的人，苏南石很是无语，家里那些邻居全是这样的人，没想到，他逃到学校，第一个遇上的就是这样没边界感的人。
“呃……那行！你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学校转转？我比你早两天来，学校哪里有好玩的，我……”吴文锦一看，苏南石已经面朝里躺下了，这才住了嘴。
话多的人都喜欢和话少的人做朋友，这样对方就会认真听他们说话而不会打断他们说话，苏南石的冷漠非但没有让吴文锦不高兴，反而让他的话更多了，耐心地等苏南石休息好了，主动带他去学校参观，像个导游一般地给他介绍各处的建筑，一路上涛涛不绝，就没停过嘴。
与吴文锦一起，倒是轻松很多，这人心细如发，全部都替人考虑到了，苏南石只在关键的时候，应个声就行，他也就没那么像开头那么抗拒这个人了。
吴文锦见到有这么好的聆听者，高兴地单方面宣布，他们是好朋友了，还客气地请苏南石吃饭，美名其曰给苏南石接风，让苏南石想拒绝都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熟悉校园、吃饭，一整个过程，吴文锦的话就没停过，苏南石的头隐隐作痛，他想委婉地请吴文锦闭嘴或者离开一会儿，便说道：“吴文锦，等会儿，我想拍个电报回家，你……”
“给家里报个平安？应该的、应该的！对了，我知道邮局在哪儿，我陪你去吧？”吴文锦很热情地接上了话。
苏南石：“……”
“那个……今天你带我参观了校园，还请我吃了饭，太麻烦你了！你告诉我邮局怎么去，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苏南石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独处的意愿。
“嗐！好兄弟，还说麻烦不麻烦的话？多见外！邮局隔着学校一整条街，不太好找，还是我陪你去，可以给你节省很多时间？”吴文锦没听出话里的意思，仍旧热情地说道。
苏南石叹了口气，道：“那……那又要麻烦你了！”
“哎，又说麻烦不麻烦的话？你再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喽！咱们赶紧走吧？”吴文锦说风就是雨，拉着苏南石就走。
邮局里，吴文锦也不避嫌地盯着苏南石填单子，说道：“南石，现在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了！等放了暑假，我可以去你家住几天……你会很欢迎我的吧？”
苏南石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怎么有这种不要脸的人，看在这人忙前忙后的份上，他只能含糊地应道：“暑假里，我可能不回家！如果回家，我一定邀请你！”
开学还早，宿舍里的其他舍友还没到，吴文锦就逮着苏南石一只羊唠嗑，他走到哪里都跟着，就连苏南石上个厕所，他都等在门外，与他聊诗词理想，弄得苏南石苦不堪言，又不能明说。
两天后，吴文锦从外面回来，举着一张单子，说道：“南石，有你的电报！对了，你的电报怎么看不懂，上面只有一个数字？”
苏南石对于吴文锦的举动一阵无语，谁让他看自己的电报？再说，也没让他去带啊！他接过来看了一眼，电报上面真的只有一个数字：90。
电报没署名也没落款，纯粹摸不到头脑，吴文锦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扯着电报像个福尔摩斯般地展开联想，让苏南石忍无可忍。
“吴文锦，我去教室自习了，你……自便！”苏南石拿了一本书就走。
“哎，等等我！我也去教室自习，和你一起……哎，人呢？”等吴文锦出宿舍门，早已找不到苏南石的影子。
教室角落，苏南石对着只有一个数字的电报发呆。
90。
那是明浩辰出狱倒计时，他一年监*禁时间还差三个月不到了。
这封电报的用意，苏南石很清楚，明浩辰是在说，再有90天，他就来找自己了。
明浩辰不但知道他家的地址，而且知道他在什么大学、什么专业，甚至还清楚地知道他的动向，直接就拍电报过来了。
唉……苏南石把电报揉成了一团纸，扔进了垃圾筒。
苏南石本以为扔了这张电报，可以让自己暂时不去想明浩辰的骚扰，没想到，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三天，吴文锦都从邮局带回了他的电报，一进门就嚷嚷：“哎，南石，今天我猜你可能又有电报，我去邮局，竟然真的又有你的电报，喏！还是只有数字！只是数字越来越小了，前天是90、昨天是89、今天是88了！”
看苏南石没什么反应，吴尔摩斯立马就上线了，抓着电报单子在那里探究，道：“南石，你是不是在和人玩什么数字游戏？真好玩，能不能让我也参与一下？”
苏南石站起身，将吴文锦手里的电报抢过来，淡淡地说道：“不是游戏。这是……一个不好的预言！”
“什么预言？”吴文锦好奇地追问。
“魔童现世！大魔头就要出来了，这个世界就要乱了！”
苏南石半真半假地吓唬，反倒惹得吴文锦哈哈大笑，继续追问电报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苏南石头痛不已。好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舍友来了，吴文锦忙着接待新舍友，暂时放过了苏南石，苏南石才成功开溜。
无人处，苏南石望着两封电报，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把电报揉拢，扔进了垃圾筒里。
第四天，趁吴文锦带领新舍友参观校园之际，苏南石亲自去邮局取电报。按照吴文锦所说，他的三封电报都是中午十二点准时发过来的，果然十二点一过，邮局就打出了他的电报，上面的数字已经变成87了。
苏南石看了眼，是他下乡做知青那个市里发出的，他想到了那个高考期间给他送饭的二流子。
呵，手伸得可真够长的？
苏南石将电报揉拢，直接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