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猷花了一两个小时才消化完所有的消息，他不是个率直的性子，所以当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临时从眼镜店买回的备用眼镜架在鼻梁上，像是从这副眼镜开始，颜猷看哪哪都不对。
“所以，毕业聚餐那天，我表白了，然后、然后。”
“然后你向我求婚了，二十五岁那年。”
顾卿坐在边上，用小叉子叉起一小块苹果递到颜猷嘴边，他动作自然，像是经常这样做，反倒是颜猷一下子脸色变得通红，眼神里有惊喜和不好意思。
但依旧咬下那块苹果。
“和做梦一样。”
颜猷吞下那块苹果，忍不住把脸埋进手掌里，再抬起时嘴角挂着笑，但眼角红红。
顾卿赶忙伸手环住他。
“说什么像做梦一样，一边哭一边笑的样子......”他把颜猷抱的很紧，“丑死了。”
——
那场车祸几乎撞碎了一切，只有颜猷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手机早被碾成玻璃渣了，顾卿就抽空去帮颜猷买了新款的手机、置办了电话卡，但递给颜猷后，男人却有些闷闷不乐，看着黑漆漆的屏幕发呆。
“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个款式的手机吗？”
颜猷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顾卿伸手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和我说说。”
“相片。”
“嗯？”
“我们结婚了这么久，手机里肯定有很多很重要的相片。”颜猷空着的手懊悔的抓了抓脑袋“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忘掉了很多纪念日，原本我想着有照片的话，说不定是可以想起来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卿愣在原地，冷汗流了一身，几秒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他们共同居住的家里几乎没有合照，连结婚时的照片都没有，颜猷有时候想要给他拍照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他的手机里只有酒吧霓虹下的狂欢，没有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
颜猷的手机里会有什么呢？
他不知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哭，颜猷，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脆弱的假象摇摇欲坠。
“那我们就把弄丢的记忆再创造一遍就好了。”顾卿靠在颜猷肩头，手指滑动间将自己手机也清空了相册，“我们一起。”
他会缝补好过去的不堪，像是捕猎的蛛网一样，把猎物一圈圈捆紧，或许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说出事实，但他绝不后续做出的选择，只要颜猷一直认为他所听到的是故事的真相就可以。
他们一定可以幸福下去。
“我们都会好好的。”
——
酒吧过了一个月终于重新开业，等候多时的老主顾早就等不及的想要和老板喝上几杯，却发现酒吧里的装潢变了样，成排的霓虹射灯被拆下来，为了夜场氛围摆放的红色丝绒沙发也被换成了看上去温馨柔和的布艺沙发，改动的不多，但却让一个被酒精浸染的地方变得有格调而无攻击性。
甚至还有附近大学的学生在边上看书，安静的气氛让人不自觉收敛了一开始混混似的样子，有人注意到顾卿在吧台后工作，刚想上前打声招呼，就注意到吧台边上的颜猷，那是个容易让人注意到的男人，和他们这种能过一天是一天的玩咖不一样，整个人就像是一杯温茶。
车祸前颜猷也来过，但那时候酒吧里灯影霓虹，他穿着又老土，看起来像是个怪咖；最近出院还在修养，也就没有穿那身沉闷的西装，眼镜也被颜母压着去换了流行的款式，温柔的人会是很多人的理想型。
所以毫不意外的被老主顾搭讪了。
“帅哥，第一次来啊？”
说是老主顾，其实也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帅哥，打扮的潮流，动作和言语也大胆的很，伸手碰上颜猷的肩膀，发现面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体格居然也不错，眼睛瞬间亮了。
“要不要搭个伴一起？诶哟！——顾卿你干什么？！”
冷不防被顾卿泼了一杯可乐，特意做的造型坏了不说，身上还黏黏糊糊的。
“把你的手从我丈夫身上拿下来。”
“丈夫？”
那个人打量了颜猷几眼，在和记忆里那个老古板对上号的一瞬间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靠！这家伙原来是个极品！”
最后被顾卿丢出了酒吧外。
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也收起了不安分的心思，但顾卿再怎么防也防不住一堆常年在社会上玩乐的人，颜猷的外套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塞进去一张手写的小卡片，顾卿的余光注意着他，装作没看见。
颜猷从口袋里抽出那张卡片，连上面的字都没看就撕成两半丢进桌上的烟灰缸里，墨水被里面盛着的水晕开，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个柠檬是做错事了吗？阿卿。”
听到这句话，顾卿才注意到榨汁器里的柠檬已经快要被碾碎，连忙放下去，装作很忙似的。
“这几天没上班，有些生疏了。”
“我只喜欢你，所以，别担心。”颜猷就坐在他面前，脸上挂着和以前一样温柔的笑，“我不会做任何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顾卿垂下眼。
“没有不高兴。”
但顾卿还是伸手去把颜猷出门前往后梳起来的刘海拨下来，颜猷就笑着让他胡闹。
漂亮的高脚杯里被调制出了彩虹色的液体，杯口被撒上一圈白砂糖，单从外观上，这是一杯很漂亮的酒，被推到颜猷面前。
“尝尝。”
“味道很不错。”颜猷很给面子，“我还以为会是盐巴。”
这句话说完，颜猷自己也愣住了，他不是个爱喝酒的人，也几乎没去过酒吧，更别说喝过这种特调了，但身体却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之前有几次我把糖和盐弄混了，没想到你别的不记得，倒是把这件事记得清楚。”
顾卿自然的反应打消了颜猷的疑惑，有些僵硬的气氛缓和下来。
“我这边马上就处理好了，你再等我一会。”
“好。”
颜猷看了眼还早的时间，或许他可以带顾卿去试试看街角那家看上去不错的餐厅。
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闪着光，原本的戒指在车祸里丢失，眼下这枚是顾卿带着他去店里重新定制的，那时候看见顾卿戴上戒指，他就没来由的想象着他们结婚的那天，顾卿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很好看的。
顾卿一直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
他又骗了颜猷。
顾卿在储藏室里叼起一根香烟，想起来颜猷不喜欢烟味，又收进烟盒里。
他没有想到颜猷还记得这件事。
那是多久以前了？总归是他们刚结婚那时候。
那时候酒吧的事情多，他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早出晚归，颜猷那时候总告诉他不能一直这样，否则他的身体迟早会垮掉，但他当作苍蝇在耳边飞，只觉得闹腾。
后来颜猷来了酒吧，穿着那身老土沉闷的西装，驾着厚重的眼镜，无措的呆在吧台边，他的客人肆无忌惮的嘲讽这个土包子，连着他也觉得颜猷让自己丢人，但总不能挑明关系赶人走，他就做了一杯‘特调’。
白酒和伏特加随意的混在一起，倒在玻璃杯里，还在瓶口滚上一圈粗盐，他知道颜猷不喝酒，于是把最烈的酒混在一起，还加上会剐蹭口腔的粗盐。
那时候颜猷的表情有些难受，却还是喝完等到他下班，他不愿意和颜猷同行，颜猷就一直落后他几步。
就那样持续了一周的时间，直到他因为作息饮食不规律而晕倒，被颜猷送进了医院。
“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身体。”
进医院挂水并不能让他长记性，于是颜猷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要你保证以后不会这样，我就不会去酒吧给你添堵。”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时候有什么毛病，竟然真的同意了，从那天开始颜猷真的没有再来过，直到今天，被他主动邀请来看看工作的地方。
调整好情绪，顾卿走出储物间。
“诶？你们夫夫感情不是不好吗？怎么今天来了？”
这句话冷不丁刺进耳朵里，顾卿快步走上前揽住颜猷的手臂。
“我好了，我们走吧。”
颜猷原本还想和那个客人说些什么，但看到顾卿来了，他最终也只是说：
“好。”
把酒吧的事情交给副店长，顾卿带着颜猷快步离开。
“酒吧让你感觉很不好吧，下次我们去别的地方。”
“其实还好。”
颜猷牵紧他的手。
“能看见你工作的样子，我很高兴。”
多米诺骨牌不断的叠加，幸福与危险一同叠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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