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季晓帆的身影，进了安检通道，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梁音多少还是有些怅然。
毕竟，过去的三年时间，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生活工作，早已习惯了对方的陪伴，骤然分离，不舍的，又何止季晓帆。
不过，他怅然若失的情绪，还没持续太久，林絮的电话，就像掐准了时间一样，十分恰当地打了过来。
“喂，怎么了？又有人要调整时间？”
因为这几天高频次地沟通跟投资方见面的事，一接到林絮的电话，梁音下意识地以为明天约会有变。
“不是……”
林絮停顿了一下。
“我就是问问你，把小季送走了吗？”
“……”
梁音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林絮的身影，才淡淡地回道。
“嗯，刚送走。”
“哦，那就好，你回去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会很漫长。”
“好。”
梁音说着就要挂电话，林絮却又叫住他。
“那个……我也来送一个朋友，自己开的车，要不要，带你回去？”
“……”
梁音想了想，最后，松了口。
“行，那就麻烦你了。”
林絮立即回道。
“不麻烦，你在五号口等我，马上开过来。”
送走了季晓帆，梁音两手空空，步速很快，不过两三分钟就出了机场，到了约定的地点，林絮竟然已经到了。
“什么朋友啊，要你亲自送？”
梁音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问。
……
“一个发小……”
林絮撇过脸，假装去看后视镜，打着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
梁音看着他那副心虚的样子，有点无语，又觉得好笑。
“哦，发小啊，那确实值得送一下。”
梁音扯了下嘴角，决定就此打住，毕竟他们现在算得上正经合作伙伴，没必要把人逼到南墙上。
“明天，咱们先去凯宾斯基？八点到行政酒廊对吧……”
“七点我去家里接你。”
……
每次提到梁音的那套公寓，林絮依旧把它叫“家”，而且，也没有代词，就这么含糊着，好像那里还是他们两个人的家一样。
梁音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这样的小事，实在不值得专门掰扯一回，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怎么说吧。
“啊，不用，太早了，正好又是车流高峰，你要过来，得绕着城转一大圈，太折腾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没事，我就住附近。”
“……”
梁音转过头，看着林絮，搞不懂他那句住附近是什么意思。
照林絮之前的说法，他自己买的新房子，跟他隔着两个区，即便不堵车，来往一趟，也要一两个小时。
似乎察觉了梁音的疑惑，林絮沉默了一会，淡然地解释。
“《夕阳斜》筹备需要一段时间，我想，还是住近点儿方便，所以让梵姐帮忙租了个房子，就在隔壁小区。”
“……”
林絮的解释，倒挺合情理，只不过，梁音隐隐有些担忧，物理距离的骤然拉近，会给他的生活、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什么影响。
“哦，紫辰名邸安保确实更严一些，适合你的身份，不像我们小区，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你出来进去，不太方便……”
梁音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意思，林絮却像当真没听懂一样。
“还好，这几年，我都住在那，没出过什么事，只是最近没房子，没办法，只能租隔壁……”
“……”
果然，装傻的人，怎么都踢不醒，不仅不醒，还要得寸进尺。
听这意思，要不是没合适的房子往外出租，这人还打算在他眼皮子底下住下。
梁音虽不介意和林絮重新当回朋友，但也不是当那种要好到动不动就串门的朋友。
梁音斜着眼，瞥了瞥若无其事的林絮，心想，既然林絮把握不住这条边界，那他只好明确一下。
“哦，那就说明没缘分，正好，咱们也保持些距离，虽然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也别让人误会了。”
……
林絮没接话，目光投向路的尽头，不知道是在专心开车，还是在想着什么。
他不说话，梁音也乐得轻松，眼睛一闭，靠在窗养起神来，密闭的车厢里，就只剩微弱的风机的声音。
说来也挺有意思，作为i人装e人的成功典范，梁音其实很受不了这种对话之间的冷场，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浑身的神经都会绷紧，搞得非得说点什么打破这死一般的安静才能好。
然而，跟林絮在一起，从来就没有这个烦恼。
即便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像有特别的默契一样，有话说话，没话就安安静静各自呆着，似乎也很正常。
梁音之前还为此惊奇，也曾暗自思考过原由，但怎么想，也没得出确凿的答案。
现在想来，或许是从当“笔友”时就建立起的熟悉感吧。
虽然当年的他们，无从得知，这种仿佛天然的亲近是由何而来，但或许，正是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微妙感觉，让性格差异巨大的两个人，产生难以用逻辑解释的吸引力，并最终宿命般地走到了一起……
果然，都是命。
梁音一边想，一边唏嘘，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睁眼时，就看见林絮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出神。
“额……到了吗？”
“嗯，到了一会儿了。”
“啊，怎么不叫我？”
梁音坐起身，揉了揉睡麻的额头。
“好久没见过你睡着的样子，就把时间忘了。”
“……”
林絮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即便他语气再平实，也掩盖不了这话里的暧昧。
不管他有着什么样的用意，短短的一句话，都像是在提醒着，他们之间，有过四年多无比亲密的时光，曾无数次相拥着睡去，又在彼此的怀抱里醒来……
那时候，梁音也曾无数次端详过林絮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总觉得，这人睡觉的时候，比清醒的状态，要乖巧可爱许多，舒展的眉眼，少了几分锐利的傲气，反而显现出少年人的娇憨赤诚来。
所以，当年他很喜欢看林絮睡着的样子，没想到，林絮竟然有同样的爱好。
但在梁音的记忆里，大多时候，都是他比林絮先醒，“欣赏”一会林大影帝鲜少为人所知的一面后，就会起床去为他准备早餐。
可要是反过来，林絮比他先醒，境况就没这么温馨平和了。
梁音一直觉得，林絮身上，有很多跟狗类似的属性，就比如，早醒之后，喜欢用嘴把人弄醒这一点。
……
无意中，曾经那些湿热濡润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里，梁音的耳朵根微微地热了起来，轻咳了两声，撇过眼，望向窗外。
七月初的正午，阳光几乎从头顶晒下来，影子都收缩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也热得厉害。
“那个……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上去了，明早见。”
梁音说着就要开车门，林絮一把拉住他。
“……”
梁音转过头，不知这人又要干什么。
“别忘了，明早七点，我就在这等你。”
梁音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明天见。”
*
第二天，七点还不到，梁音就下了楼，林絮已经在昨天的车位上等着了。
“我还想着提前下来等你呢，结果还是你先到。”
上了车，梁音随意地客套了一句，林絮抿着嘴没说话，把一个纸盒递给了他。
梁音看了看林絮，谨慎地掀开盖子，却被扑面而来的带着香味的热气，疏松了神经。
“哟，这么一大早，上哪搞的虾饺？”
梁音抬起眼，笑着问林絮。
林絮很清楚，梁音并不真的在意虾饺的出处，所以没接他的话，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解释。
“今天靠你主讲，一会见了邱总，应该没时间吃东西，先垫垫吧。”
梁音深深地看了林絮一眼。
这狗东西，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知道这个时间点起床，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继而就猜到了他肯定没时间吃早餐，又顾及他要主讲项目计划，即便跟人约在了酒店早茶餐厅碰面，他也极有可能一口东西都吃不上……
老实说，梁音自己都想不到这么多，所以格外对林絮的作为感到惊奇。
而那人，却一派淡然，仿佛如此妥帖细致，不过是他天性使然。
……
梁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尬笑了两声，就拆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那盒晶莹透亮的虾饺来。
梁音忙着吃，林絮则默默地开车，等梁音把那一整盒的虾饺吃进肚子里，又递过来一个矮胖的焖烧杯。
这回，不用他说，梁音就知道，里面肯定又装着小米粥。
他们在北疆的时候，一日三餐，不论其他菜品怎么变化，雷打不动都会有它，喝到最后几天，其他嘉宾都避之不及，对梁音来说却正正好，可以给肠胃打个底，中和掉牛羊肉的腥膻油腻。
刚开始的时候，梁音还没多想，等到后半段节目组对他的照顾越来越明显，梁音才确定，这应该也是那人对他的额外用心了。
梁音捧着焖烧杯，正在想，这下人家都把好事做到明面上了，他该作何表示，可等打开来，焖烧杯里却并不是熟悉的小米粥，而是一杯清亮的汤水，上面飘着几片不成型的菜叶。
“这是……”
“原汤化原食，这是煮过虾饺的汤，喝了好消化。”
……
梁音之前在南方做项目，倒是吃过当地的虾饺汤，类似北方的水饺，但打底的高汤，要比饺子汤更浓更醇厚。
梁音喜欢吃虾饺，也喜欢喝汤，所以对这道特别的早茶，一直念念不忘，不过，这样汤、饺分开的清奇吃法，他倒是没想到。
梁音瞥了一眼林絮。
这人，还是老样子，总能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里，翻出点意料之外的花样来。
*
虾饺吃完，汤也喝好，两人又断断续续串了一下一会的说辞，便到了目的地。
不知是林絮有意的安排，还是考虑对方的时间，头一站的这位邱总，应该是最好搞定的金主。
这人入行的时间不长，梁音也是回国后才听说王平军提起过，据说是从传统行业转战到文娱业的，对于市场没那么敏感，十分信奉流量就是王道的那一套。
他肯答应林絮见面，说明是认可林絮的票房号召力的，这次约见，应该只是大致了解一下项目计划，从而判断投多少钱。
所以，刚见着那位邱总的时候，梁音还挺松弛，以为随便聊几句混个脸熟，差不多就能搞定了。
谁知，邱总拿着剧本大纲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弥勒似的圆脸上，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邱总，是有什么疑问吗？”
梁音提起茶壶，给邱总的茶杯里，续上了一些热水。
“您有问题，尽管问，或者，有什么意见，也都可以提……”
“哪里哪里，梁老师的名声，我没入这行就听说过，意见什么的，真轮不上我关公面前耍大刀。”
邱总话说得很真诚，再加上他那和善的相貌，梁音也把不准他的脉，只能暖着脸，聚精会神地等着听他的下文。
“只是，我昨天才见了个影视公司的朋友，正好跟他聊起这个项目，他跟我说，这个题材的电影，这些年的市场反响，不是很好啊。”
……
梁音没有立即接话，他看了一眼林絮，那人就立即懂了他的意思。
“邱总，武侠类的电影，这几年确实少，所谓的反响不好，可能也跟那些片子本身的质量有关系。
您也知道，一部好电影，影响因素很多。
最重要的，是剧本本身必须是个好故事，再有号召力的演员加盟，以及默契的制作班底用心打磨，题材什么的，其实不是个大问题。”
邱总摸着下巴，一边听着林絮的解释，一边还颇为认真地点着头，似乎十分认可他的说法。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决定看看剧本，可从这份故事大纲里，我没读出特别能吸引眼球的情节啊。”
“……”
邱总一说这话，梁音就知道，这场拉投资的会面，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本来，林絮找上他，是有点欺负人家不懂市场，以为光靠刷自己的脸，就能轻轻松松“忽悠”来第一桶金。
谁知，半路杀出来个陈咬金，给这门外汉一通亮耳朵，直接把人拉向了另一个极端。
这种时候，再给他苦口婆心地讲什么，“文艺片的看点，不再激烈的情节，而是在看似平淡的故事中，表达更深沉的情绪和寓意”，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听不进去的。
毕竟，从他印满logo的真丝衬衣，以及领口之下，那条隐隐闪光的大金链子上可以看出，这位邱总，应该不是文艺片的受众。
梁音已经堪破了结局，林絮却似乎不打算轻易放弃。
“邱总，您可能有些误会。
这个本子的故事线，虽然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平淡，但拍摄的时候，不是像大纲那样平铺直叙，会加上当下流行的烧脑悬疑元素，明暗线交替，一路剥丝抽茧，最后才揭露全局。”
林絮尽可能他认为邱总能听得懂的话解释，但邱总只是点头听着，看不出到底听没听懂，也始终没有松口。
看着邱总那不为所动的样子，林絮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又说。
“再不济，不是还有我吗？”
听了这话，一直笑而不语的邱总，终于才又开了金口。
“哎呀，林老师，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有您，我可能昨晚上就取消今天的会面了。
不过，这年头，搭上了顶流仍旧翻车的电影，也不是没有啊……”
林絮脸都变了颜色。
“邱总……”
可他辩驳的话还没说完，梁音就打断了他。
“林老师，要不先这样吧。”
梁音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笑着拍了拍林絮的胳膊。
“咱们跟邱总约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忙，咱们也该赶下个场子了。”
邱总一听，连忙就把项目计划书递还给了梁音，又客客气气地跟他握了下手。
“是，是，我正好后面还有个会，咱们回头再约。”
“……”
邱总和梁音都起了身，林絮也没办法再坚持，敷衍地跟邱总握了个手，就阴沉着脸，跟着梁音一起出了酒店。
首战就失利，梁音的心情也不好，但看林絮难得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莫名又在这悲剧的情节之中，找出了一丝喜剧的意趣。
“好事多磨，刚开始嘛，没必要这么在意。”
上了车，梁音拍了拍林絮的肩膀，本想开解那脸黑成了墨汁的男人，谁知，那人反倒火气上了头。
“不是这个问题，我之前就跟他大概说过故事主线，他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意见，怎么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