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冰冻三尺的感情，哪里是一块火炭就能拯救的？

即便这火炭的热度，算得上奇绝震撼，但也只是让梁音看林絮的眼神，从之前一眼望尽的无欲无求，变得有了几分看不透的波澜。

但林絮知道，这已经是他当下所能求到最好的情况了。

梁音这个人，总是脑子比心动得快，骤然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一定是要慢慢消化，等到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彻底厘清了，才会有所反应。

所以，他不能急，他只能等。

这倒确实合了梁音的心意。

本来，他都已经给这段关系盖上了棺材板，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就像钉钉子的手刚扬到一半，棺材里面突然有了动静……

虽然，梁音并没觉得，这会给他和林絮的关系，带来什么质的影响，但他对林絮的态度，也确实没办法回到知道消息之前的状态了。

“那个……”

梁音看着林絮，停顿了一下。

“这事儿，确实挺神奇的哈，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还以为，是剧本里的呢。”

梁音又顿了片刻，笑眯眯觑着眼，望着林絮。

“这么说的话，让你演仓蹇能省不少事。

毕竟，咱俩对他的理解，算是很一致，回头真拍起来，不至于有太大的分歧。

不过……”

梁音眼睛里的笑意渗出来，从眼睛的纹路散开，慢慢变淡。

“现在说这个还是有点早了，我本子都没写完，金主更是连影子没有。

这个题材你是知道的，近些年市场反响都不太好，万一根本化不来缘……”

“钱的事你就别担心了。”

林絮的口气，实在太坚定，搞得梁音以为他是打算自讨腰包。

那可万万使不得……

虽然，三年没联系，林絮兜里有几个子儿，梁音在这行业呆了这么久，毛估一下就能知道个大概。

这人如今虽算得上圈里数一数二的腕儿，但爆红也就是这三四年的事，时间短不说，他还不接乱七八糟挣钱的业务，拍片也挑，基本都不是报酬高的商业片。

凭这种收入水平，要是想给《夕阳斜》当金主，估计得把家底都掏干净……

虽然，有林絮的加盟，梁音对于票房的信心增长了不少，但让人把全部身家都压上，还是太冒险了。

万一……这人不就更有理由赖着他了？

梁音看着林絮那副要把心都掏出来捧给他的样子，不禁后背发紧，抽着嘴角笑了笑。

“我不是担心，只是觉得，如果暂时找不来钱，也不能硬拍。

在行里混了这么久，不得不承认，那帮攥着资源的老狐狸，还是有几把刀的。

要是他们都不看好，恐怕真的讨不着市场的甜头，到时候，费时费力不算，要是钱也搭进去……”

“会有人愿意投的。”

听懂了梁音的意思，林絮很快解释。

“我来北疆之前，已经联系了几个人，虽然没聊细节，但他们说，只要是我拍，多多少少都愿意拿出点儿来。

等回了B市，我再带你一起去见见。”

“……”

一瞬间，梁音忽然有些理解王平军了。

当年，筹拍《双面》的时候，估计林絮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投资和流量同时自己送上门，拒绝的话，确实没那么容易说出口。

“行吧……”

梁音短暂地犹豫了片刻，朝林絮点了点头。

“那回去了再联系。”

*

曾经以文相交的知音，多年后骤然相认，虽然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这件事，但无论是梁音还是林絮，对彼此的态度，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在北疆的最后几天时间，梁音虽然还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表面的温和里，到底多了几分真诚，除了必要的沟通，也能闲聊上几句，言语中也少了些防备。

而林絮，则是直接换了个人，之前暗戳戳的示好，全都端到了明面上。

梁音所在之处，不出三米，定能找到他的身影，随时关照梁音的需要都还是其次，做任务的时候，更是完全不避讳人眼和镜头，直接明着帮衬，搞得他就像梁音的私人助理加保镖一样。

林絮这样的举动，已经够离谱的了，更神奇的事，无论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还是其他的嘉宾，都好像完全没看见他的所作所为一样，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除了季晓帆。

“音哥……”

“嗯？”

去往B市国际机场的出租车里，梁音和季晓帆并排坐着。

从在北疆的最后几天，到回B市收拾行李，一直到当下，这么多天，小太阳总是这样欲言又止。

梁音以为他又在为即将到来的别离伤感，伸出手，揽着少年纤瘦的肩膀。

“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季晓帆认真地看着梁音，过了许久，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终于开了口。

“音哥，我走了之后，你就要开始为新戏忙了吗？”

“嗯，约了几个投资人，明天就要开始见了。”

“林老师帮忙约的吗？”

“……”

梁音这几天，确实和林絮通了几次电话，来来回回商量见面时间的问题。

林絮同意他广撒网的想法，把有意向的金主们，都分别约上了，但大佬们的时间表，总是排得很紧，想要找到合适的时机碰头，难免要反复沟通协调。

好在，林絮做起正经事，一向清爽利落，几轮沟通之后，最终把明天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从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八点，从早餐到晚餐，他们都要一起跟不同的投资人碰头，详谈《夕阳斜》的项目计划。

因为都是工作上的正事，梁音虽然没想让季晓帆了解太多，但也没特别避着他。看来，孩子是把那些电话听进心里去了，并且还产生了想法。

“是。”

梁音摸了摸季晓帆的脑袋，大大方方地承认。

“他这几年，还是攒了些关系，再说，那些投资方，最关心的还是票房有没有保证，由他帮忙牵线，这事儿更容易成。”

季晓帆似乎听明白了，但看起来依旧迷茫，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很合理……

不过，你不担心再出现之前的状况吗？”

“……”

果然，少年人看起来开朗乐天，考虑的事，一点不比他少。

梁音只能笑一笑。

“还好，他还是有些变化的。”

季晓帆听了，沉默了片刻，又点了点头，这一次，倒是更慎重了些。

“我也发现了，从雪山下来之后，不仅他变了，音哥也变了，你们之间的互动，也比之前亲密了许多。”

“……”

梁音有些无奈。

虽然，他已经努力控制他和林絮的距离，但自从那次湖边对话之后，他们之间的那层隔阂，莫名地就变薄了许多。

心的距离近了，就算再有意控制言行，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亲密来。

季晓帆是个敏感细致的孩子，又总是跟在他身边，从那些细枝末节中，发现他和林絮态度的改变，并不奇怪。

但老实说，梁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变化。

和十多年前的小读者，在命运的安排下，以另一重身份，相识、相伴、相离。兜兜转转多年，结果发现，原来，他们早就相识于微，原来，对方真的是最懂自己的人……

这样神奇的缘分，听起来，实在太玄妙了，他自己都还没彻底回过味来，更不要说与人分享。

梁音一直都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等他自己完完全全想清楚了，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几次用心帮我，我总不好一点情都不领，再加上新项目的合作，正常相处还是可以的。”

季晓帆静静地望着梁音，那双澈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却难得没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梁音，过了好一会，才忽然弯成了月牙。

“音哥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我只是不想，你又伤心。”

说这话的时候，季晓帆一直笑着，只是从语气里，能听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情绪，就像眼睁睁看着飞蛾要扑火，自知拦不住，只能苦笑着叹息。

……

梁音不知季晓帆何以有这样的感受，可少年人毫不遮掩的关切，又总是这样暖融融的，把心都温化了，自然说不出斥他多虑的话。

梁音手上用了些力气，握紧了季晓帆的肩头，揽着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放心吧，音哥在你的帮助下，已经学聪明了，再不会干让自己吃亏的事了。

以后，不论什么情况，都会把自己的心情摆在第一位，谁让我不舒服，音哥就把TA一脚踢开。”

梁音煞有介事地加重了口气，气势汹汹，仿佛真要跟人动手似的，逗得季晓帆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梁音低下头，看着季晓帆那对纤长的睫毛，在晨风里轻轻颤动，却始终低垂着，遮住了眼中大半的情绪，抿了抿嘴角。

“再说了，要是实在干得不开心，我不是还可以去投奔你嘛！

到时候啊，音哥什么都不干，天天跑去康河里泛舟，唯一需要担忧的，恐怕就是河里的几只大白鹅，要提防它们趁我睡着了，把我遮阳的帽子叼走……”

季晓帆终于抬起了眸子，望着梁音，眼神里有明亮的笑意。

“不怕，我帮你去抢回来！

我之前参加校划艇队，就老跟它们斗智斗勇，最凶的那几只，已经知道我很厉害了，看见我都乖乖绕着走。”

“哈哈哈……”

梁音脑子里出现季晓帆双手叉腰，气呼呼跟白鹅讲道理的画面，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不错！到时候，音哥全靠你撑腰了。”

梁音摸了摸季晓帆脑袋后的绒发。

“所以说，你也要努力，我们都好好的……”

季晓帆从梁音的怀里坐了起来，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

总算劝住了少年担忧的心绪，对话又轻松了起来，梁音认真地跟季晓帆讨论“天涯若比邻*”的可行办法，最后，承诺今年圣诞节去看他。

“太好了！圣诞季的时候，最热闹了！”

季晓帆彻底开心了起来，声音都清脆了许多，他抱住梁音的胳膊，又腻歪歪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我们可以一起去圣诞集市吃德国香肠，再一起去教堂参加Christmas service。

到时候，你会看到一群小朋友演出耶稣降生的故事，因为是自己选角色，所以会有特别多的小天使。

大大小小的洋娃娃，一个个金发碧眼的，背上戴着小翅膀，手里拿着仙女棒，真的特别像传说里天使的样子。”

梁音抿着嘴角，笑着点点头。

他不会告诉季晓帆，他可不稀罕专程去观赏什么金发碧眼的小天使，因为，他早就见识过这世上最可爱的天使了。

过去三年的时间，那个天使一直默默陪伴在他的身边，用他水晶一样的心，和太阳般的笑脸，将沉在泥潭里的他，一点点拉了出来，驱褪了他身上的污渍，暖干了他心底的寒凉，让他终于有了重新上路的力气。

而现在，小天使又有新的使命了，他就算不舍，也只能笑着相送，并用他曾赠予他的光亮，返照他的新旅途。

梁音握紧季晓帆的手，心想，他们都要好好的。

无论未来会再次重叠，还是渐行渐远，他们都要在自己的道路上，一步步，越来越好，才不负这一场相逢，以及彼此陪伴的时光……

陪着季晓帆托运了行李、办好登机牌，就要过安检进海关，梁音不好再往前送，便尽力笑得自然，给了季晓帆一个豁达的拥抱。

“你到家了咱们就视频一下，正好，我也当面跟你爸爸妈妈道个歉，把他们宝贝儿子偷偷拐回国，搞了这么大的事，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声，实在过意不去。”

季晓帆点点头，也学着梁音，拼命压住翻涌的情绪，努力扯出了个招牌式的阳光笑脸，只不过，紧搂着梁音不放的胳膊，还是泄露了他的不舍。

“嗯！”

季晓帆低着头，靠在梁音的胸口上，闷闷哼了一声，便带着很重地鼻音，絮絮地念着。

“我们说好了，以后音哥有空了就跟我视频，至少每周……算了，你那么忙，还是，半个月一次吧。

你不要总是熬夜，三餐都要按时，早餐尤其要吃好，但牛奶不要空腹喝，也别总做泡面。

超市里有很多预制菜卖，有肉有菜有主食，买回来热一热也比泡面有营养。

烟也尽量少抽，实在忍不住，可以吃些蜜饯，上次黎棠姐送我的海棠果，就挺好吃的，我都放在流理台下的橱柜里了，你记得吃。

坐久了，也要记得起来动一动，我把我的番茄闹钟，放在你的书桌上了，按一下就开始计时，到了二十分钟，就会提醒你……”

梁音任由季晓帆抱着他，没头没脑说着劝诫的话，一直到他自己慢慢停下来，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心。

“你说的，音哥都记住了，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

季晓帆怔了一会，而后，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样，缓缓地松开了梁音，重重地点了点头，便拖着他的登机箱，慢腾腾地往出发口走。

可刚走到入口，突然又停了下来，梁音正想上去问他是不是落了什么，季晓帆就转过身，大步飞奔向他，再一次扑进了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音哥，一定不要忘了我啊！”

季晓帆还是忍不住哭了，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怅然，就好像这一别，终究会成为永别。

对于这段关系的未来，梁音虽然尽力保持着乐观，也实在难以抵御住少年这样热腾腾的情绪，缓了好一会，才轻抚着季晓帆的背心，扯着嘴角温声劝慰。

“虽然，音哥年纪越来越大，记性确实越来越差，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我的小太阳忘了啊。”

一声亲切的“小太阳”，果然就把少年的心暖了回来，虽然没能立即像平时那样笑盈盈地抱着梁音撒娇，但也好歹止住了眼泪。

梁音便赶忙趁热打铁，拍了拍季晓帆的脑袋。

“好啦，再过几个月，就要满二十二了，在国内，都是可以结婚的大人了，不能再这样孩子气了。

不然，我真是不放心，非得买张票，亲自送你回去才行。”

季晓帆抽了抽鼻子，很想任性一次，耍赖回个“好”字，可他知道，不止是机票的问题。梁音真要送他，还得去办个加急签证。为了他这个完全可以自理的成年人，来回折腾一趟，实在没有道理……

善解人意的季晓帆，还是没能选择任性。

“对不起音哥，又让你为我担心……”

季晓帆抹干了眼泪，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

“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回去的！

音哥还是把票钱省下来，等到圣诞节再花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太阳的感情线一直没写明，我想大概每个人都会有这样恋人未满的友情吧！致敬那些为我们带来纯粹快乐的多巴胺朋友们～

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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