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

杜希合上梁音的创作笔记，笑着点点头。

“确实比之前顺畅很多。

接下来，可以找人聊聊了，看看有没有投资人感兴趣。”

“还是等我写完吧……”

梁音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咖啡上的麋鹿拉花。

“老实说，我对资本不太有信心，万一问一圈都没人愿意投，或许我就写不下去了。”

杜希噗嗤一笑。

“那就先写吧。”

杜希把创作笔记递还给梁音，端起杯，喝了一口热茶。

“那演员呢，有什么想法吗？”

梁音摇摇头。

“也还没想呢。

主角的人设，我还要再琢磨琢磨。

老实说，到现在，人物形象在我脑子里还有点模糊。

我想，怎么都得等确定了最核心的性格特点之后，再考虑哪类演员最合适。”

杜希点点头。

“可以一边写一边想，不过……”

杜希抬起眼，望着梁音，笑了笑。

“就像咱们之前说的，这部戏能不能成，演员至关重要。

明暗两条线，角色的年龄跨度很大，对演技、形象的要求，格外得高。

我感觉，圈子里能撑得起来的人，不是太多……”

话至此处，梁音才终于明白了杜希没说出口的心思。

“呵呵，确实。”

梁音大大方方地把话接了过来。

“不过，也有几个人呢。”

梁音也笑了笑。

“而且，我也想过，要是化来的缘不够请大咖，或许，可以去学校里找找，没准儿能淘出个明日之星。”

杜希看着梁音，默了一会，而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梁音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随便闲扯了点别的，差不多就到杜希定好要走的时间了。

“当了导演就是不一样，师兄你现在也太忙了，来去匆匆，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梁音一边陪着杜希往楼下走，一边打量着他那只黑色水牛皮的公文包。

“不过，还是一样低调。

我记得，这个公文包，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在用了吧，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换……”

杜希笑了笑，穿上了大衣。

“我只是恋旧。”

“恋旧好啊。”

梁音扯了扯嘴角。

“我也恋旧。”

杜希笑出了声。

“你哪里恋旧？

你要是恋旧……”

杜希猛地顿住，过半天，才支吾地开口。

“那个，我，我没别的意思……”

梁音抿着嘴，握了握杜希的肩膀。

“恋不恋，不是看表面，很多话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

这一点，咱们是一样的……”

梁音笑望着杜希，从他那双常年平静的温润目光里，瞧见了鲜有的情绪。

“阿音……”

杜希张了张嘴，显然有话要说，可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下文。

杜希，还是杜希……

梁音一边安静地等，一边忍不住感慨。

他这位大师兄欲言又止的习惯，过了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

尤其是跟感情相关的事。

尤其在他面前。

杜希一直这样。

不然，他们那笔陈年旧账，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还含含糊糊，进一步都艰难。

梁音无可奈何，但实话实说，也未尝没有一丝庆幸。

杜希这样缓慢到龟速的节奏，给了他极大的空间，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决定关系的远近。

刚清理掉一段充满强迫、令人窒息的虐恋，如此能由自己把控的关系，确实是梁音当下最需要的。

“行了行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音拍了拍杜希的胳膊，便去前台借了把雨伞。

“走吧，我送你出去。”

梁音扶着杜希的后背，想跟着一起进旋转门，杜希却拦住了他。

“不用了，我叫了车，一会儿就过来，外面雨大，你就别出来了。”

“没事儿，我正好抽根烟。”

梁音坚持送了出来，杜希拗不过他，便从他手里接过伞，撑开，遮在了两个人的头顶。

乍暖还寒的一场春雨，缠缠绵绵，不大也不小，正正好，在天地间形成一道迷蒙的水雾。

在水雾之中，一把伞，便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伞下，水雾将他们与其他人与事隔离，当时当刻，只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

梁音吸了口烟，青白色的烟圈，从嘴里冒出来，不断地变大，扩散，最后化进了水雾里，消失不见。

杜希侧过头，静静地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

“你现在，抽得多么？”

“还行。”

梁音也转过脸，对着杜希笑了笑。

“比之前少，但完全戒掉，还是有点困难。

毕竟，写东西，还是会有卡得要死的时候。

抽一根，提提神，多少能好一些。”

杜希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还是少抽点儿。

听老师说，你肠胃不大好，本来营养吸收就受阻，要是再伤了肺脏……”

杜希顿了一下。

“道理你应该都懂的，就是别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看着杜希那副想要叮嘱、又怕被他嫌啰嗦的神情，梁音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啊，我时不时觉得，你要是能少想一些就好了。”

梁音一边笑着吐槽，一边伸出手，替杜希将羊绒围巾上的褶子翻正，又轻轻地把皱痕抚平。

而后，他抬起眼，盈着柔柔的笑意，与杜希略有些痴愣的目光相接。

“不过，那样的话，你就不是你了。”

说不清是梁音的语气太平和，还是眼神太温柔，亦或者，只是这场绵延不绝的春雨，为天地间的人和事，都罩上了一层缠绵的面纱。

杜希忽然从钝感的情绪里觉醒一般，猛地抓住了梁音未来得及抽回的手。

“阿音……”

情势变化得太过突然，梁音一下子也愣住了，心思还没能活动，忽然就听见一阵呼啸声，冲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唰！”

一辆黑色保姆车，几乎从他们身旁擦过去，溅起一阵水花。

还好杜希反应快，迅速用伞挡了一下，才不至于溅得他们满身都是。

“怎么开车的？！”

千载难逢的氛围，就这样被毁了，鲜少发脾气的杜希，也忍不住冲着那车喊了一声。

“算了算了……”

看清楚车牌，梁音连忙拉住还想上前理论的杜希。

“怎么能算呢？人车混行的地方，开这么快，还差一点儿撞上咱们，怎么都要让他们赔个不是……”

杜希满脸愤懑，看见那车停在酒店门口，刚要挣脱梁音的手，保姆车的门就开了，林絮被两个助理搀扶着从车里走了出来。

“……”

杜希和梁音，望向那边，都有些发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保持着亲密的姿势。

林絮应该是看见他们了，但又像没看见一样。

那双利落的眼眸，状似无意地向他们这边一瞥，便迅速地转向了他处，被两位助理搀扶着，直直进了酒店。

“不好意思啊梁老师！”

林絮进了酒店后，林絮的保姆车停到了旁边的临时停车位上，司机从车里下来，冒着雨，一路小跑到梁音面前。

“刚才有点着急，又没看清是您……”

“不管是谁，你也不能这样开车。”

杜希到底还是没忍住，冷着脸，斥责了两句。

“是，是……”

司机连连点头。

“主要是林老师不小心落了水，情况不是太好，所以才……”

“行，知道了。”

梁音伸出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我们这没什么，你先忙去吧。”

“诶，诶，谢谢您！”

司机又一通点头哈腰，再三表达了歉意，才转身离开了。

杜希没有说话，梁音转过头，看了眼他阴沉的脸色，咧嘴笑了两声。

“师兄，刚才被溅到了吗？要不要跟我回房间，给你换身干净的。”

“不用了……”

杜希脸色依旧不大好，但多少缓和了一些，他侧过身，盯着梁音，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你和他……”

“没什么关系了。

刚才，应该就是个意外吧。”

梁音眯眯眼，笑着安慰着杜希，也安慰自己。

从最后一次谈话到现在，他和林絮，已经有近三个月，完全没再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面都很少见。

刚开始，梁音还是有点怀疑，林絮会不会在酝酿着什么，或者，搞欲擒故纵的那一套，想由此来反向激发他的注意。

但过了一天又一天，转眼三个月过去，那人真的再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照季晓帆的意思，林絮不仅再没欺负过他，还对他越来越友善，甚至下了戏，两人还能说上两句。

梁音觉得，那人大概是真的放下了。

所以，刚才那一出，梁音愿意相信司机的话，只是“一时情急”。

不然，林絮下了车后，看见他和杜希如此亲近，不至于平静地像没看见一样。

杜希若有所思地看着梁音，默了一会，点点头，伸出手，替他把被风吹开的大衣拢了拢。

“那就好，别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梁音愣了一下，转瞬，笑意蔓延了整张脸。

“那是自然。

我现在，最在意自己高不高兴，一切让我耗心耗力的人和事，能躲多远就多远。”

杜希终于也笑了。

“不错，越来越通透了。不过，总躲也不是个办法。”

“我也没……”

梁音还想解释，一辆黑色商务车稳稳停到了面前，杜希看了眼车牌号，便把伞递还给了梁音。

“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梁音接过伞，笑着说。

“下次来这儿，可未必能再见着我了，《双面》马上就要拍完了，我也要换地方了。”

“你会回B市？”

杜希认真地问。

梁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眨眨眼，像在思考。

“不好说，要是《夕阳斜》还没写完，可能会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吸收一下天地灵气。”

“噗……”

杜希笑着摇摇头。

“行吧，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个门牌号，给你寄点吃的喝的，免得吸了一肚子天地灵气，结果把自己饿死了。”

“那还是把你家做墨西哥卷饼的大厨寄给我比较靠谱！”

梁音随口瞎扯，杜希却看着他，似笑非笑。

“大厨成本有点高，要不我去得了？”

“……”

杜希的目光，依旧温润，像古老村落里，那口不声不响的深井。

即便没有半分攻击性，可要是站在井边上，垂眸而视，也难免会被那深不见底的光晕，晃得有些眩晕。

“呵呵，那我可就等着了。

老实说，这些年，我还真想念师兄的手艺……”

梁音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帮杜希拉开车门，将这位好师兄送上了车。

送走了杜希，梁音回到酒店，把伞还给了礼宾部，就回了房间。

虽然一直打着伞，但春天的雨，到底细碎，风一吹，就飘飘摇摇，有伞也遮不住，大衣上，还是有些潮潮的湿气。

梁音给服务台打了个电话，让来把衣服收去干洗，便到衣帽间换好衣服，正准备进盥洗室给浴缸放水，门铃就响了。

梁音以为是服务员来收大衣的，没多想，就直接开了门，谁知，却是林絮的助理。

“梁老师，不好意思啊！”

小助理满脸堆笑，端着个果盘。

“今天拍洛星跳山谷的那场戏，下雨地滑，林老师不小心一脚踩空，直接掉进河里了。

虽然很快救了上来，但喝了好多脏水，状况不大好，我们想送他去医院，他又不肯。

王总就让我们赶紧把他送回酒店，喝点镇定安神的药，再泡个热水澡。

所以，刚才车开得有点急，冒犯到您和您的朋友了，实在很抱歉。”

助理说着，把果盘捧到梁音面前。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算是给您赔个不是。”

梁音垂下眼，看了看那果盘，花花绿绿的，是酒店的标准式样，确实挺适合普通同事之间搞点小恩小惠。

“用不着这么客气。”

梁音笑着接过了果盘。

“你们林老师不舒服，我就不去打扰了，帮我问候一声，让他千万保重身体。”

“行嘞行嘞，那我也不打扰您了。”

小助理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开了，前前后后不过五六分钟，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梁音关上门，望着那果盘，愣了会神，心想，这人确实是真的放下了。

*

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了一阵子，前前后后历经半年的《双面》，终于拍完了。

虽然后半程，几乎没有出现在剧组，最后的杀青宴，梁音还是陪着季晓帆一起去了。

“小梁啊，来来来，咱们仨可要好好喝一杯，《双面》顺利收官，你和纪导，功不可没！”

王平军一手揽着梁音，一手拉着纪春明，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纯粹高兴，满脸红扑扑的，洋溢着真诚的喜气。

梁音端着酒杯，在王平军和纪春明的杯子上，分别轻轻碰了一下。

“主要还是仰仗您二位，我没添乱就算不错了。”

“什……什么话？！”

王平军一把握住梁音的手。

“要是没有你，呕心沥血写了三年，电影史上能有《双面》这样一部惊世之作？”

梁音听着王平军的口气，知道他应该是喝嗨了，便也顺着他的话，笑了两声。

“呕心沥血谈不上，但确实浪费了挺多纸的。

不过，这部戏能顺顺利利地拍完，还真是多亏您在当中运筹帷幄，搞定了多少难事。”

“嘿嘿……”

王平军举着酒杯，晃过来晃过去。

“都是小事儿！”

“那是，凭您的资历手段，那点儿事都不算什么。”

梁音陪着笑，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王平军自顾自又喝了一口，笑着接上话。

“诶，还是靠大家的支持，不然，我一个人再厉害，也带不动啊。

就比如小梁你，最善解人意，从没捅过篓子，还各种肯帮忙配合。”

“那必须的呀，打工人不配合老板，有什么好处？”

“哈哈，还是你有觉悟，正好，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

“……”

看着王平军那双闪着精光的狭长眼睛，梁音有种掉进陷阱的警觉。

毕竟，这老狐狸，每次说有事商量，后来都是硬塞给他的烂活。

“又有什么吩咐啊？”

梁音撇撇嘴角，丝毫不遮掩他对王平军这番套路的不快。

“哎呀，别这样，这次真不是什么坏事。”

王平军呵呵笑了两声，便拉着梁音，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

“是这样……”

王平军亲自为梁音拖开了一把椅子，梁音看了他一眼，心安理得地坐下。

王平军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凑到梁音跟前。

“你也知道的，现在这市场环境，片子要想大卖，除了质量过关，营销手段也少不了……”

“您是又想炒哪个啊？”

梁音挑眉望着王平军，王平军连忙故作正经地否认。

“炒什么炒？

这年头，干炒话题，也太low了。”

“那您想干吗？”

梁音警惕地看着王平军。

“哎呀，你别这么紧张嘛，搞得我好像跟人贩子似的……”

王平军浅浅地翻了个白眼，手一伸，握住了梁音的肩膀。

“真不是坏事儿，我琢磨着，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继续暂停哦，宝贝们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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