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音胃炎还没好彻底,自然没碰那酒,只是做做样子闻了闻,就连连夸是好酒。
姜擎听了,很是高兴,无论如何也要喝几盅,陪酒的重任,就落到了杜希的身上。
显然,姜擎和杜希也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又是这样喜庆的日子,你敬我,我又陪你,一杯一杯完全停不下来。
梁音本来还想劝,但看那爷儿俩兴致都很高,更何况,连姜夫人都由着他们去,想了想,便没说什么,只是暗自琢磨着,一会要找机会先脱身。
只可惜,世事无常,规划好的梦想,总是容易在现实中阴差阳错地落空。
一晚上的时间,梁音一直在找离开的契机,却一直被姜擎夫妇以及杜希用各种理由绊住脚。
直到将近十一点,姜夫人情不自禁地不断打呵欠,姜擎才给喝得快要见底的酒瓶盖上盖子。
“哎呀,今天一高兴,就没收住,喝得有点儿大了啊。
我倒是没什么,洗洗就倒头睡了,就是小希这个……嗝……”
姜擎嘱托的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极响亮的酒嗝,站在桌边摇摇晃晃,姜夫人赶忙一把扶住他。
“行了行了,你就别操心了,这不还有小梁嘛,他一滴酒没沾,总能把小杜安全送到家的。
是吧,小梁?”
姜夫人转过头,信赖地望向梁音。
梁音愣了一瞬,又垂下眼,看了看醉到半趴在桌上的杜希,扯了扯嘴角。
“呃,那个……”
梁音话还没说完,杜希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我还,还好,老,老师,师母,没,没事的,我自己,就,就能回去……”
杜希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可刚走了两步,脚就不大听使唤了,歪歪斜斜地就要往墙边倒。
梁音无奈,只得三两步跟了过去,扶住了杜希,扭过头,和姜擎夫妇道别。
“老师、师母放心吧,我会把师兄安全送到了。
今天打扰得太晚了,改天我再做东,回请您们……”
姜擎也醉得厉害,“嗯嗯啊啊”地嘟囔了几句,听也听不明白,姜夫人便把话接了过来。
“哪里的话,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们师徒仨终于又能坐在一起,不论是我还是你们老师,都再高兴不过了。
既然回来了,就常来走动。
你们老师年纪也大了,有你们陪他说说笑笑、回忆回忆过去,也不至于太落寞。”
梁音点点头。
“那是,那是,等这个项目拍完,要回B市好好修整一段时间。
到时候,少不了要上老师、师母家蹭饭,您二老别烦我就是了。”
“哈哈,那我可等着呢!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赶紧送小杜回去吧。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你老师发条信息。”
梁音连声应了,便扶着已经迷迷糊糊的杜希,出了姜家。
杜希比他高了大半个头,又一身结实的腱子肉,梁音扶着他,并不轻松。
一手揽着腰,一手拽着胳膊,却还是艰难地控制着平衡,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人就一起摔个狗啃泥。
好在,姜擎家几年前就搬进了电梯房,才让这份苦工,稍稍省些力。
出了电梯,没走两步就到了楼外,梁音扶着杜希,站在楼门口,翻开手机,想叫个出租直接开进小区来接他们。
可等了许久,并没有车愿意接单。
梁音有点发愁。
姜家所在的楼栋,在小区的深处,走到门口,少说也要五、六分钟。
当然,这还是他一个人走的速度。
要是再加上杜希这个“拖累”,没个十来分钟,怕是根本走不出去。
梁音歪过头,瞅了瞅伏在他肩上的杜希,又瞥了眼没有响应的打车软件,无奈地叹口气。
他扶着杜希走了十来步,挪到了不远处的花坛边。
“师兄,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出去叫辆车,马上就回来接你……”
梁音一边把杜希扶着坐到花坛沿上,一边尝试着跟他解释。
至于杜希有没有听懂,梁音倒也不大在意,说完就准备往小区外走。
谁知,刚一转身,方才还站不稳的杜希,竟然猛地扑了上来,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
“阿,阿音,别,别走……”
“……”
梁音想推开杜希,那人却死死地抱着他,力气极大,勒得他肩膀都有些隐隐发痛。
梁音无奈,只能艰难地扭过头,耐着性子跟杜希解释。
“我不是要走,是去叫车。
我扶着你走实在太慢了,现在这么晚,车本来就不多,要是再磨蹭一会,没准儿就打不到了……”
“你,你又在骗我。”
“……”
梁音心知,这人是醉糊涂了,虽然挺无语,但他还是压住了情绪。
“师兄,我真没骗你,你就消停等我几分钟,我一会儿就能回来……”
“瞎,瞎说!
我都等了你十,十二年了,可,可你人呢?
是你,答应说,会,会好好考虑的。
现,现在呢,考虑了,十二年,现在,你,考虑好了么?”
“……”
杜希的呼吸,随着一声声地质问,热烫烫地打在梁音的后颈上。
恰恰好,迎面又刮来一阵北风,冷热相冲,激得梁音起了一身鸡皮。
“那个……师兄,你,你今天喝得有点多,现在又好晚了,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一点儿,咱们找机会再聊吧……”
“你,你又敷衍我。
阿,音,过了这么多年,你,你还是这样。
遇上头疼的事,就,就想着敷衍,连话术,都不换一换。”
“……”
梁音当下是真的有点头疼了。
虽说,看见杜希的第一眼,他就担心过会出现当下的一幕。
但从下午到晚上,好几个小时,杜希的言谈举止,都极其正常,搞得他的神经不知不觉就松懈了。
没想到,临了,却还是没能避免……
“师兄……”
梁音忍着心底隐隐升腾的燥焖,尽量语气平和地与杜希交涉。
“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很多事,不是想敷衍逃避,而是真的想不清楚,包括,咱们之间……”
梁音说着,又想起杜希那场毫无征兆的表白。
当初,犹如被陨石砸了满怀的懵懂震惊,像溯回的潮汐一般,又涌进了心头。
老实说,无论曾经,还是当下,梁音始终都不喜欢这种感受。
只是,当年也好,现在也罢,他都没办法,用一句简单的“我不喜欢你”,来了结杜希的痴想。
毕竟,他对杜希的感情,确实不止是简简单单的“喜欢”,或者“不喜欢”。
刚认识杜希的时候,他才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正是对未来怀抱着无限憧憬和欲望年纪。
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世界证明自己,奈何羽翼未丰,能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蓬勃的野心。
那个时候,他仗着年轻,熬过一个个大夜,把自以为天才的创意,挖空心思地编织进精心雕琢的字里行间,信心满满地投送出去,热切地期盼着称赞。
可得到的,却是不断被人把耗尽心血的作品,丢在脸上,质问他,“这都是些什么垃圾?”
少年人的心,像个晶莹剔透的气球,纯净又轻盈,可以飞跃山海,俯瞰众生,照映下宇宙天地,却唯独少了历经岁月磨砺的内核,稍有风吹草动,便飘飘摇摇,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现在回想起那段被现实“毒打”的时光,梁音依旧唏嘘。
倒并不是心疼当年的“怀才不遇”,而是唏嘘,因为缺乏坚定的自我认知,哪怕一丝半点或正面或负面的外界反馈,都会引起信心的波动,更何况,是持续不断的打击磋磨。
那段日子,对他而言,有种从云间坠落烂泥的落差,甚至自我怀疑到,连笔都不敢动的地步。
而正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遇上一位学识、才干远超自己,却又谦和、友爱、温柔、知心的前辈,手把手地为他指出迷津,牵引着他,携手并进,一起实现一个个路标……
这样的一个人,又是这样一段特殊的成长经历,身在其中,很难不产生浓厚的感情。
但这份感情,并不纯粹,细细分辨,里面掺杂着师徒、兄弟、战友、知己等等情愫。
而当这位他尊重信赖的前辈,毫无征兆地,给这份感情里,又添加了“爱情”这味猛剂,并且,还是同□□情……
情况就变得格外扑朔迷离。
所以,梁音不觉得,当初他跟杜希说,他需要好好想想,是在敷衍他。
只不过,他考虑得太久,久到,他以为,杜希已经把这茬事给忘了……
再加上,后来,他开始独立做项目,跟杜希接触的机会也慢慢变少,说不清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便莫名就渐行渐远了。
就像是,两条交汇之后又分离的铁轨,按道理,都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十二年后的今天……
梁音感受着后背承受的重量,忽然想起当年,数不清多少次,他又遇上傻叉资方或者其他不开心的事,也曾拉着杜希喝闷酒。
喝醉了,也会像滩烂泥一样,赖倒在杜希的身上,就像杜希当下这样。
梁音暗自叹口气。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有报吧……
“师兄,之前没能说到做到,给你明确的答复,是我欠妥当。
既然你在意,再找合适的日子,咱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聊聊……”
“合,合适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梁音愣了一下,静静地观察着杜希,通过他凌乱的呼吸,才确定这人不是在装醉。
“总要等你清醒之后再商量吧,不然,就算现在说好,睡一觉醒来,没准儿就又忘了……”
梁音并非推脱,他是真觉得,当下无论说什么都是醉话,可杜希却似乎不愿再等下去了。
“就明,明天,大,年初二,都有空,我,我去你家接你……”
“……”
梁音沉默地想了想,最后,决定把这难缠的境况先应付过去。
“明天就明天吧,等你醒了,确定好了什么时候、哪儿见,告诉我一声就成,我自己打车过去。”
“十,十二点,学院路,那,那个老地方……”
“……”
老地方,多么暧昧的词,只有有过瓜葛的老关系,才会有充满回忆的老地方。
梁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应下了杜希的邀约。
虽然,他也不确定,明天清醒之后,杜希还会不会记得他自己说过的话。
“行吧,就那家墨西哥菜吧……十二点,不见不散。”
“好,谁,谁不去,是小,小狗。”
“……”
梁音歪过头,看着伏在肩头的醉鬼,白眼翻上了天。
杜希果然什么都好,唯有酒品太差。
上一次让他这么无语,也是一次聚会喝多了,杜希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就给他来了个壁咚表白,搞得他震惊得半天没回过魂,回去之后,又消化了许久。
这一次,又是这样……
梁音心里暗暗决心,以后,再跟杜希一起喝酒他才是狗。
当下,也只能先应付过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
梁音转过头,对着杜希好声好气地规劝。
“师兄,现在估计都快十二点了,咱们还是早点走吧,再完,恐怕真要叫不到车了。”
“我,我车停前面的那排车位,你,你来开,就行了。”
“……”
梁音真是有点想骂脏话了。
这人就算不是在装醉闹事,也至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怪不得一直拉着他不让出去打车,原来早都另有打算了……
梁音抽了一口零下十度的空气,把心头冉冉升起的火苗压了下去,沉着脸,扶着这位腿软走不动道、脑子却一清二楚的大师兄,一步步走到了不远处的停车位。
找到杜希的车,梁音扶着他靠在门边,就在上上下下的口袋里找钥匙。
杜希倒挺配合,动也不动,但也不出声,任由梁音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可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
“师兄,钥匙呢?”
梁音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看着懒洋洋靠在门上的杜希,气息都有点喘。
那家伙却呵呵笑了两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伸手从内兜里把钥匙掏了出来。
“……”
梁音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当着杜希的面,翻了个显而易见的白眼。
“这么多年没联系,师兄倒是越活越年轻,学会戏弄人了……”
梁音带着气,闷声嘟囔着打开后排,拉着杜希就要往里塞,杜希却扒着门框,死活不肯进去。
“我,我要坐副驾驶,后,后排太晃,我,我会吐。”
“……”
杜希都这样说了,梁音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扶着他,又挪到前排。
打开车门,梁音扶着杜希,安顿他在座位上坐下,又探进车厢,帮杜希系安全带。
杜希的车,是一辆低调的城市代步车,车顶低,空间也不大,加上梁音和杜希个子都不小,挤在副驾驶室里,原本冰冷的空气,迅速升温。
无法避免地接触,就像干燥的火柴头,蹭上涂满红磷的点火纸,哪怕只是一点点不经心的擦磨,也足以燎起四溅的火星,点燃情迷者心底的燥热。
“阿音……”
梁音还没来得及反应,杜希长臂一探,便牢牢勾住了他的脖子,还用了些力气,拉得他离得更近,近得梁音都能感受到杜希呼出的热度,以及那股浓烈的酒味。
“……”
梁音本能想要逃,可杜希常年撸铁的胳膊实在结实有力。
梁音挣了挣,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便只能冷静下来,想要跟杜希“好好说说”。
可他一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尤其是那双盛了满满桃花春酿的有情目,却不禁愣住了。
杜希并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标准大帅哥,加上说话做事又一直很稳重,总是不动声色地为身边人打点操劳。
所以,即便是十几年前、他才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给人一种伟岸、正义的老干部形象。
一身正气、为人民服务的老干部,总让人安心、信赖,却难以想象,他也会有人性私欲,也会有这样意乱情迷的时候。
梁音垂眼望着杜希,正被他眼中的迷离,以及,不断凑近的温热酒气,搞得心神纷乱,就听那人又絮叨起来。
“阿音,我……如果,我,我当年,再坚持一些,是不是,就可以……”
杜希确实还是醉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吐字也挺含糊,可梁音还是听懂了。
“师兄,既然说好了明天再聊,你现在就别再闹了,不然……”
梁音梗着脖子,尽量拉开跟杜希的距离,又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赶紧松手。
然而,杜希并没有听劝的意思,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我,我真的挺后悔的,尤其是,你走了之后,我,我没有一天不在想。
要,是,当初我再,执着一些,或许,你,就不用遭那份罪了……”
“……”
杜希咫尺远的面容上,渐渐流露出难掩的伤感,梁音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这下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杜希的意思。
十二年前,那场没有后续的表白,不仅让他们错失了十二年的时间,更让彼此的际遇,走向完全不同的轨道。
如果,当年他们在一起了,凭俩人都相对内敛、隐忍的个性,恐怕很快就过上“四季三餐一双人”的老夫老妻生活,自然,也就不会有之后那场惊世风波了。
想象着那种可能性,梁音不禁有些走神,没注意到,杜希的胳膊,正不断地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直到,他的嘴唇,触碰到一块又热又软的物什,梁音才猛然惊醒,杜希竟然吻上了他!
“师……兄……”
梁音正要挣扎,身后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几乎刹那间,那声音就跟一阵旋风一般,冲到了身边,猛得把他从杜希的怀里拽了出来。
熟悉的味道飘进鼻子里,梁音不必回头,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小林:呜呜呜,哥哥我努力忍了一天不让你吐,可实在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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