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昭自古能者居上,谁行就拥护谁,只要能把国家管的好。
而近来几百年的时间里,澧昭的王偏生都姓江,由此逐渐开辟了世袭制的传统,经年累月,臣民也逐渐淡忘了最初权力更迭时的记忆与原因,自然而然地依附于江家的统治,反正活的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其实说起来,江家也并非沉浸王权。
传说当时有位奇女子被百姓推举坐在最高位置上以后,勤勤恳恳矜矜业业,没多久,小小澧昭就成了个世外桃源,文修武偃,物阜民安,在群雄争霸的乱世里依旧如鱼得水,活的滋滋润润。
哪成想那女子逐渐觉得统治国家真不是人干的事,累死累活还没有休息日,于是三天两头嚷嚷着罢工,要撂挑子不干。
这哪行。
她愁死,不断让大家选贤举能,一波又一波的朝堂会议讨论谁来做下一个君主。
最后终于百里挑一,选中个人品和能力都不错的。
她一高兴,直接把那一身庄重繁复的玄色王袍扔给了那人,趁着月黑风高脚底抹油偷溜出去,美鸣其曰游完名山大川之前不回来。
当时,莫名其妙顶下国家大事的人,姓江,是江家祖宗辈的。
他那会虽然年轻,但一身贵气,品行和能力都极佳,却有点死心眼,认准的事没人能改变他的心意。
本来好好的只想做个人臣,结果莫名其妙自己成了个君王。
使不得使不得。
他心说澧昭的传统不能变,好不容易逮着个前所未有聪明伶俐的女君主,让人跑了可还行?
他仍称自己为朝臣,一面担下国家进一步繁荣兴盛的职责,一面满世界地找那女子,想把人劝回来。
说来也巧,缘分妙不可言。
女子玩够了,回来发现,哎嘿,居然还在找我呢!
她觉得此人倒是心性坚定,治国理家还真是个好手,跟自己有的一拼,于是心一动,两人就结成了连理。
澧昭人自古专情又长情,一生只认定一人,就他了!
这之后,也不知道是基因太优秀还是教育太突出,江家儿女个个人中龙凤,大家一看,喜笑颜开,江家彻底沦为君王专业户,闹得鸡飞狗跳。
“表哥,你可愿与天下苍生同进退,共生死,成为至高无上的王?”
“不愿。”
“二叔,你呢?”
“今夜月色甚好,那倚红楼的小妮子还在等我和她把酒言欢,莫若去问问你那不着调的二舅舅家的三侄子。”
“……”
江家人都有个毛病——不想当官,就爱玩。
哪怕当上了澧昭最高的掌权者,也爱玩。
比如现在,那个什么谁二舅舅家的三侄子的不知道第几辈的孩子,现今的澧昭王,手里拿着个小石子,手一甩,对面树上的人就是哎呦一声,四仰八叉地摔了下来,在澧昭王臭不要脸的开怀大笑中,一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灰头土脸,不住地拍身上的土。
“好啊王叔,你又戏弄我!”
爬起来的,正是澧昭国的小世子,姓江名岁和,无字,幼时父母殒命。
其父于江水泛滥之时,为解救困于洪涝中的百姓,殒命桃花江。其母闻及此耗,大恸之下动了胎气,拼死娩子,也紧跟着去了。
当年他王叔刚满十八岁,不得不手忙脚乱地亲自带着自家大侄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人拉扯大,辛酸泪无处言说,终于让这不听话的崽子长到了十四岁。
江岁和还不到束发的年纪,仍和小孩子一样,天性好奇,精力旺盛,几乎可以说是一刻不停地跳来蹦去,骑上爬下,很难安静下来。
澧昭王知他心性,便也随他去了,前两日刚赠了一匹汗血宝马,通体乌黑,唯独四蹄雪白,被这小世子唤作“踏雪”。
澧昭王听得此名,今日过来瞧瞧,就逮着江岁和又在爬树,于是没忍住,生出了些许逗弄之意,便拿石子戏弄了他一下,等人真的摔下来了,他还有些心疼。
为了避免自己的寝殿中再次出现一窝蛐蛐,直把人吵得脑瓜子疼,澧昭王忙转移话题。
他问道:“听南烟说,你唤马儿‘踏雪’,那若是有一良驹唯独肚腹雪白,该作何称谓啊?”
江岁和眼珠一转,浅灰色的瞳孔灵动得要命,就见他轻巧地翻身上马,发辫上两颗小铃铛相撞,清脆作响。
“碳中送雪如何?”
说罢,双腿便在马腹上一夹,银鞍宝马度春风去也,留下澧昭王在原地差点笑背过气去。
澧昭地处北境,北境之人,眸色均偏浅偏淡,眼角眉梢都较中原人深邃,可偏生江岁和长相随母,除了一双眼睛之外,轮廓线条柔和内敛,更像个中原人。
北境之内,要说长相之俊俏,模样之灵巧,当属澧昭。
瞧那澧昭王身着玄色长袍,头戴白玉冠,长身玉立,笑摇折扇,望穿云烟。
那小世子颜如渥丹,身着薄衫,驭踏雪,试问青天。
此景妙不可言。
近侍上前,以左手抵胸,单膝行以简礼,笑着问:“王莫不是不怕那些蛐蛐了?”
他垂着目光,听见澧昭王收了折扇,感到肩头被那折扇轻轻一敲。
“自然是不怕,怎着,南烟莫非不信?”
萧南烟摇摇头,道:“信的,王,那商越的将军已经到了桃花渡,真要让他教习世子爷吗?”
“自然。”
另一边,江岁和心里转着弯的想该怎么报这一摔之仇,觉得一窝蛐蛐真是便宜王叔了,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王叔前几日说给他寻了个师父,束发礼后,便由这师父教些骑射技艺。
他心道哪还用的着别人教,他自己早都学得七七八八了。
于是这天,虽被王叔从树上打下来,江岁和也不恼,也不惦记着“报仇”了,饶过了一众蛐蛐,笑嘻嘻地想去看看那便宜师父。
天色正好,他扬鞭策马越过竹林,行至桃花渡渡口,恰巧碰见了一人。
江岁和少年心性,一看这人瞳色,就知道此人非北境之人,莫非就是那新来的?于是故作桀骜,用他宝贝的不得了的承影剑挑起那人下巴,端详片刻,这才压下心中惊叹,带着点轻佻,问道:“你就是新来的教习师父?”
长得可真好看。
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孤松独立,看着还有些寡欲,来了澧昭莫不是怕冷,还披着个重裘。
真可谓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看来萧大哥以前说的中原人,尤其是商越的人长得跟个丑王八似的,都是假话。
王叔说这人是个俘虏,可他看上去,既身无铁链,也从未受刑,一点也没有个俘虏的样子。
不过,澧昭从来都是劝人归降,对人施以极刑这种事,也是极罕见的。
澧昭王惜才惜得紧,几次三番都想把人收为己用,未果,又不舍得杀,更不愿放着这大将军一身才能无处施展,于是绞尽脑汁琢磨了好几天,想了个馊主意,叫这敌国大将军来教教自家那个小崽子。
于是,来自中原的高若愚高大将军,和澧昭国小世子江岁和,在祈竹林桃花渡口见了第一面。
然而,若两相比较,高若愚宁可战死沙场。
马蹄声由近及远时,他垂着目光,不想也知道,这就是那个传闻中嚣张跋扈桀骜不驯,被宠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世子。
视野中寒光一闪,他纹丝不动,剑风削断了他一缕碎发,割破了身上的重裘。
可惜了。
他抬起眼,入目先是白底金纹靴。
再向上看去,就见少年跨坐在马背上,额头光洁,眉斜飞入鬓,瞳色浅淡,眼神采奕奕,好生俊秀。
他头发还未束起,只扭了几个花里胡哨怪模怪样的辫子,辫子末尾系上两个银铃,刚好垂到左胸口的位置。
高若愚感到剑尖从下巴上挪开,复又垂下目光。
他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然而世事无常,起初邂逅或相逢之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偏偏在今后的岁月里,就有了难以割舍的联系。
甚至,几生几世。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篇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