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君掌心盘着红缨小蛇,他用指尖逗弄了一下,而后任凭它用尾巴尖勾住了自己手臂缠了上来,支起上半身看过去。
待看到江启臣眉心红印渐渐消失的时候,地君才懒洋洋的开了口,音色有股特别的阴柔。
“人世间悲欢离合我看的多了,像你们这样折腾的,不稀罕。“
“上个血月,你剥魂离魄,彻底拦住了高若愚最后的死劫,也因此碎了自己的本命玉。我借寂空之口试探了一下,发现你死性不改,并不后悔。”
江启臣摊开掌心,透过摄魂铃的裂缝,隐隐约约能看见泛着盈盈色泽的碎玉。
“我念你可怜传话给寂空,想着要是你当时那点散魂能撑下来,便尽力帮你免去永世囚于幽冥的刑罚,二十有三之后,人世间留你不得,最好跟我乖乖回冥府。”
地君揉了揉眉心,像是感觉颇为头痛。
“千算万算,”他用脚丫子点了点地上躺着的高若愚,“算不到他这一世竟然会用你给他的性命再去救你,承影剑百年的煞气又岂是他肉.体凡胎能抵挡的住的。兜兜转转,因果循环,谁亏欠了谁,又是谁能说的清楚。”
“现在好了,一个未亡存着天魂,一个被强行续命入不了冥府。除非——”
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红缨不安地扭来扭去。
“结界开,昆仑镜现,往事一念间。入,起过往,忆前尘,碎玉聚魂,残魂结魄;待你二人在昆仑镜内魂魄俱全后,重新归入世间。若是不入——”
江启臣微一低头,光影交错中,他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浮光掠影的那么一瞬,从锁骨,肩膀,到手臂的形状线条,都像是没有了重量。
“——则因果化散沙,满盘皆输。”
他短暂思考的那么一刹那,仿佛隔开了百年的过往、芥蒂,隔开了生死、恩怨。
一个“好”字,无声又无形,从唇齿间流淌出来,直接滑入了无边的夜。
地君微一挑眉,无端风流,眼疾手快地按下了红缨马上就支棱起来,明显是老大不愿意的蛇头,并且悄无声息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江启臣俯身背起高若愚,对方比他想象中要重得多,也比之前暖得多。
隔着胸腔,他能感受到高若愚的心脏在一下一下缓慢但又有力的跳动。
很早以前他就想过,并且试图去理解,为什么雨天的自己会那么依赖高若愚,为什么他对高若愚除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之外,还掺杂着想要不断回避他,躲开他,甚至厌恶他的距离感。
这两种古怪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底里,甚至从来没与萧南烟提到过。
而在看过那些属于玉灵的回忆后,江启臣有一点懂了。
仿佛是梦中飘散在脑海中的薄雾渐渐消散了。
那份亲切来源于曾经的他对高若愚的那份感情,然而,除了这之外,在成为玉灵前的那一部分过往里,一定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在他按照地君的指点走了一个奇怪的八卦阵势后,最后一脚迈出厢房,周身被血月最后的光晕围绕的前一秒,他回头看了一眼。
地君肩上立着红缨蛇,右手里握着一团微蓝的火光——那是寂空刚刚被抽走的灵。
再一眨眼,江启臣就看不见他们了。
他抬头,丝丝缕缕即将消失的淡红色倾斜着旋转着融入暗蓝色夜幕里,血月渐消,原本属于满月的朦胧清辉马上就要挣脱束缚,洒向无边大地。
再往前迈一步,就是地君口中昆仑镜的范畴。
江启臣迈出了那一步。
层层叠叠,扭曲变形,幽暗伸缩拧转的时间之流扑面而来。
仿佛渐次打开的旋转的花瓣,牵引着他不断往深处走。
斗转星回,无数繁星与眼泪,花朵与烈焰,流水与刀光,信鸽与失望……都渐渐在他的面前打开,一点一点包围住他,推搡着他,一层层过往在他面前打开、迎接,又划入无边深渊。
恍恍惚惚目眩神迷之时,百年记忆跨越洪流。
神魂剧震间,皆是过眼云烟。
不远处的万家灯火逐渐显露了出来,而原地,早已不见江启臣和高若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