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慕自己的师父整整七年,从一个懵懂稚子,到青葱少年。那些藏于心底的爱慕,一直未能说出口。安笙想过,若是他来日继任皇城司司长之位,师父不必活在阴影之下,他必定会向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可谁能想到,墨国和皇甫国在边境交锋大战,不但带兵的父亲死于沙场,他深爱的师父也被人所俘,至今下落不明。
对于亲人的逝去,安笙悲痛欲绝,而他自己也被贩卖到依郡花楼,沦为奴隶。那段日子是安笙最黑暗的时光,但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师父南诏的下落。
这些年,关于南诏被俘后的流言也是从不间断,有人说他被江晔出卖活捉之后,被废黜了武功,关在皇甫国死牢。
可是根据皇城司线人回信,他们并未在死牢发现南诏踪迹。
安笙搜寻这么多年,师父依旧生死未定,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安笙的眉头,越发紧蹙,看到还在趴在地上咳喘的江晔,难忍心中愤恨。
簌簌踩着枝叶的脚步声在江晔面前停住。
“江屿晚。”
听到这个名字,江晔心中一紧。
江屿晚这个名字,他许久没听过别人唤他了。
江晔,字屿晚。本是墨国丞相府的嫡公子,尽拥荣华富贵,高权在握。
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族,偏偏沦为这般低贱的模样。
“江屿晚,你可曾后悔?”安笙道。
江晔艰难抬头,看了眼从高俯瞰自己的男子,“后悔什么?”
“你既说南诏是你同窗好友,那你可曾后悔出卖他?”
江晔道:“我说不悔,安司长可会相信?”
“我怎会不信。”安笙冷声道:“我从未高估过你的脸皮,你叛国之后,你丞相府一家老小,上下九族,悉数被诛杀,一脉香火都未曾留下。只是如此你都不曾悔过,怎会因为区区一个同窗好友软了心肠。”
安笙说的话,句句属实,江晔一家自他叛国之后悉数被斩首示众,以告十万将士在天之灵。
江晔却不以为然道:“我向来都是自私的,只要我活着就行,哪里还管的了他人死活。”
安笙眉头一蹙:“那你自己呢?”安笙一手将他的头拽了起来,“你堂堂右相嫡长子,荣华富贵什么没有?好歹也算是在京城出了名的才子,但是现在呢?背负着卖国贼的骂名,受天下人唾骂,一出现就像过街老鼠一般,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想要这般低贱的苟且偷生?”
对于江屿晚的身世,墨国无人不晓。
丞相府的嫡出长公子江屿晚,早年少年才情出众,在各大考试赛事上均拔得头筹,文采斐然,令人艳羡。但后期不知为何却江郎才尽,此后越发不学无术,成了京城里出了名的混混。
而与他并称京城双才的南诏,往后却是一枝独秀,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国师的位置,不管是民生社稷还是带兵打仗,皆出出色成绩,长相且一表人才,受到不少姑娘倾慕。
他作为皇城司的司长的身份一出,更是惊讶众人。皇城司作为京城最隐秘低调的部门,是培养出色间谍探子的部门,而事实上近些年墨国的眼线在各国都有遍布,带回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南诏不管是在明面治国方面还是隐秘战线,都具有无可辩驳的出色成绩,越发让人佩服,他的能力放眼天下无人企及。
但昔日能与他并肩的江屿晚,却荒淫无度,一事无成。连一个武科状元,也是皇帝看在丞相府一家忠烈的面子上,破格与南诏并列。
南诏文武状元,荣耀加身,光耀寒府门楣。而江屿晚的名声因为走后门的事件,更加难堪,直到如今,他沦为万人唾弃的卖国贼。
安笙看着面前的江屿晚,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安戚丞。”这是江屿晚第一次唤安笙的字:“我沦为现在这般,想来也符合你的预设。我与南诏一个是英雄,一个是卖国贼,云泥之别,我再也没资格和他并称,你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安笙冷笑,“我没叫你去叛国,做娼妓下等人的勾当。师父当年是瞎了眼,才把你作为交心挚友。”
一夜过去,两人竟是谁也没睡着,一夜无眠。
白日,他们需要继续赶路。
休息一夜,江屿晚勉强能够站起身子,可面色依旧惨白。
马车既已毁坏,他们只能选择骑马。
三人一匹马,马定是要留给安笙骑的。小重牵了缰绳,“安大人,请您上马。”
可安笙却走到江屿晚面前,语气不容置否的向他示意:“上马。”
江屿晚稍有惊愕的指着自己:“我?”
小重也瞪圆了眼睛,小声嘀咕:“怎么一个囚犯的待遇比我还好。”
安笙转头看了他一眼,小重立马闭嘴。
“别拖延时间,上马。”
“哦。”江屿晚点点头,可他如今全身酸痛,竟是连上马的力气也没有了,磨蹭半天竟也踏不上脚蹬。
小重在一旁也有些不耐烦,“磨磨蹭蹭的,你腿断了还是胳膊断了?”
“对不起,我这就...”江屿晚话还没说完,就发觉自己腰上附上了一只手,那人一揽一跃就将他和自己带上了马背。
江屿晚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人,眉色莫名一喜:“安大人,这是要与我同乘?”
安笙在上马的一瞬间,就松开了江屿晚的腰:“你是犯人,我自然得时刻看紧你。”
“安大人大可放心,我绝对跑不了。”
“小重。”安笙道:“两日后我在依郡等你,你快些跟上。”
说罢便策马疾驰而去。
只留下还未反应过来的小重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是,你们怎么丢下我跑了。这荒郊野岭的,要我走断腿吗?”
江屿晚坐在安笙怀中,瞧着他附在自己腰前,拽着缰绳的手出了神。手指骨节分明,看起来就是很有力道的一双手。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可安笙立马如遭雷击,将手松了开来,江屿晚没稳住,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好在江屿晚眼疾手快,反手抱住了安笙的腰。
“江屿晚,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砍掉你的手?”
“能摸到美人的腰,美人就算杀了我,我也并无半分怨言。”江屿晚眉间的魅意更甚。
可安笙却看着他的眸子一阵恶寒:“你何时开始喜欢男子了?”
安笙不会忘记,师父南诏的这个同窗挚友的风流韵事。
当初在墨国,江屿晚相貌美艳出众,且爱寻花问柳,除了女子之外,上门示爱的男子爱慕者也是往来不绝。可这些人,均被江屿晚毫不留情的打折了腿。
所以安笙一直以为江屿晚厌恶龙阳之好,可直到他叛国做了鼎鼎大名的娼妓,他才意识到,他当时的推测有多可笑。
“美人,这你可就说错了,我不是喜欢男子,我只是喜欢美人罢了。你这样的美人我就很喜欢。”
安笙俊眉一蹙,嘲讽道:“前些日子睡.你的无头男尸也是美人?”
安笙当然记得他在依郡活捉江屿晚那夜的血腥场面,虽说男子头颅不翼而飞,光看躯体,也是个矮胖肥硕的男子。
安笙暗自派人调查该男子身份,可直至目前还未收到暗卫消息。当时安笙一心也只念着师父南诏的下落,懒得关注其他琐事,可他此刻想起,也觉得事有蹊跷。
“原来安大人对我的事,记得如此清楚。”江屿晚却答非所问,自顾自笑道:“美人是不是看我和别的男人上.床,你吃醋了?”
“恬不知耻。”
“他不过是我存钱谋生一位客人罢了,我也不知他是谁…”江屿晚解释道。
安笙冷笑:“看来这些年,你存的银两足够买棺材板了。”
江屿晚道:“存的的确不多,不过包养你这么个大美人也是绰绰有余。”
“你!”安笙被他气的发抖。他打心底里就觉得江屿晚这辈子就是他的克星。
如果不是看他身体不抗揍,打出个好歹耽误行程,他此刻必定要揍这个贱人满地找牙。
见安笙强忍怒气的模样,江屿晚却率先服了软:“我错了,安大人,您别生气,您这么大的人物,您包养我还差不多。”
“我不睡.娼妓,嫌脏。”
江屿晚闻言也是愣了愣,随后摇摇头,不再说话。
话痨不再说话,安笙也能一门心思赶路,再有半日,他们就能达到皇甫国边境。
两人路过一条溪流,安笙一拉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下马。”
江屿晚依言下马,跟着安笙来到溪流边。
“你要做什么?”江屿晚有些疑惑。
安笙却不理他,径直走到小溪边洗起了手。
江屿晚立马想起了安笙说嫌脏的那句话,他心底暗自无奈,真是小孩子脾性,至于如此吗?他不过是摸了一下手而已。
江屿晚蹲了下来,望着溪流倒影里自己的脸出了神。
他一路上风尘仆仆,脸上满是污垢,左侧伤口结了痂,一眼望去甚是可怖,头发更是乱的如讨饭乞丐。
平日里江屿晚也是爱美洁癖的少爷公子,对自己这张脸也是极为看重,如今被毁了容,想来还有些难以接受。
他拖着铁链,本打算用水清洗面部,可是伤口一碰水,血又渗了出来。
江屿晚圆眸愤恨的瞪了眼一边洗手的安笙:“都怪你,打人不打脸,你一鞭子给我毁容了,日后我还怎么见人。”
“见人?”安笙眉头一蹙:“你莫不是担心毁了容,没法继续去接客吧?”
江屿晚:“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这般磕碜,日后若是有金主想上你,还出得了高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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