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树木抽条,日光渐长。
马球场上,王公贵族,高门贵女手持月仗,身骑烈马驰骋草场,看台上的贵人们随着马球的入洞而时不时的发出欢呼。
一炷香时间已到,执锣人“咚”的一声敲响铜锣,“时间到,蓝队胜!”
程青玥听见铜锣声响,止住马步,取下红色襻膊,扬起笑意打趣道:“张家姐姐,这赤金松鹤长簪又被你赢了去,你都赢了这么多回了,也不说给咱们放放水。”
张叶音飞扬着眉眼,“彩头里要是有你们喜欢的尽管拿去就是,好容易出府了,我还想再玩两局呢。”
程青玥高高兴兴的从彩头里挑了一件喜欢的珠钗,拉着好友四处闲逛。不知走到何处,看见前方的程婠玥,飞舞的眉眼瞬间便紧蹙了起来,翻了个白眼,急急忙的便拉着好友的衣衫想往别处走。
李心舟早知好友看不顺眼对方,拉住她的手,不怀好意的说道:“别急着走呀,我有一个办法,保准让你出口恶气。”
程青玥有些半信半疑的被好友拉到程婠玥面前。
日光倾斜,透过榕树的缝隙照在程婠玥身上,一袭浅青色云锦春衫,素白纤手执着竹节纹边炳团扇,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瓷似的细腕,淡淡的红唇微抿,身形有些清瘦。
“程大姑娘安好,怎得一个人在此,前面张娘子在打马球可热闹了。”
程青玥也在身后不情不愿的开口问安道:“大姐姐安好。”
程婠玥站在树下微微一笑,“李姑娘安好,二妹妹安好。我身子有些不适,便想着找个地儿歇歇。”
李心舟却像是听不懂弦外之音一般,挽上她的手臂,嘻嘻哈哈道:“程大姑娘别害羞呀,前面可热闹了,走啦走啦。”
程婠玥心中有些厌烦,却身子软弱,三两下便被李心舟拉扯到了前方。
恰巧此时,张音叶又结果了一局。与昂首挺胸的张姑娘相比,蓝队的人唉声叹气,纷纷下场,不愿再战。
张娘子好容易出来一回,自是不愿下场的,忙四处寻找打马球的人。
李心舟抓住机会,立马大声呼喊道:“我们来,我们来。”一边对程青玥使眼色,一边死拽着程婠玥的衣衫跑至前方。
程青玥这时算是知道了对方的算盘,立刻跑着上前笑道:“张家姐姐,我们来。我可把我大姐姐都拖过来了,这一场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大姐姐的厉害。”
张姑娘闻言有些好奇的往她们身后望了一眼,却瞧见程婠玥柔弱的模样,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阿姐身体能打吗?瞧着……”
“当然能了,我大姐姐最喜欢打马球了。”说完程青玥转过身,小声在程婠玥耳边威胁道:“大姐姐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让母亲把你的丫鬟都发卖了。”
程婠玥现如今别无选择,抿了抿唇,点头答应。
身后的仆从取上襻膊给各位贵女系上,分为红蓝两色,红色方是先行者,经过投掷方才决定红方。
程婠玥系上红色襻膊,骑上骏马,头戴幞头,手持月仗。
李心舟骑上马后对着程青玥作了个不易察觉的动作。
随着执锣人的一声巨响,骏马驰骋,程青玥率先出击,将马球击打至前方,却在中途被张姑娘截胡,往身后打去。
几个回合下来,李心舟和程青玥暗暗皱眉,明明她们是瞄准了程婠玥,怎得每次都碰巧被人躲了过去。
程婠玥一手持月仗,一手握缰绳,不但要注意马球的走向,还要躲避身后两人的暗算,柳腰弯折,纵马截住马球向后挥去。
看台上,洛少宇看着球场上的暗流涌动,微挑眉峰,有意思。
拍了拍好友的肩说道:“这一场可有趣了,你不瞧瞧?”
顾安琛微微抬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无聊。”
洛少宇瞧见对方漫不经心的喝起茶,一副翩翩君子样,暗自吐槽了一句,又瞧着下面的阵仗,颇有意思的问道:“场中那穿绿衣服的姑娘是谁,打了这么多场马球竟一次也未见过。”
身后的小厮定睛一看,略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奴才瞧着,倒像是大理寺卿家的大姑娘。”
顾安琛喝茶的手一顿,装作不经意的看向马场,瞥见在场中疾驰的绿衣姑娘,可不就是她吗。
草场上程婠玥再次躲过二妹妹的一个暗球后,不知为何,脑中一阵发晕,手脚发软,身侧的李心舟和程青玥见状再次挥动月杆,将马球直击对方。
眼见马球近在咫尺,程婠玥却没力气去挥动月杆,左右思量之下,装作惊吓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咚”的一声,程婠玥被摔在地,只觉得浑身难受,右脚脚踝更是在跌落中折了,疼痛得厉害。
张娘子见有人跌落马背,立马拽紧马绳向程婠玥方向驶来。
场上尘土飞扬,失控的骏马四处奔跑,眼见那马蹄就要落在她身上,张姑娘说时迟那时快抱起跌落在地的程婠玥就上了马。
程婠玥浑身难受,失去意识前眼角余光似在人群中瞧见了顾安琛的身影,还来不及细想便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之间,她竟做了一场梦。
梦的开始,她出生官宦世家,深受宠爱。但母亲骤然离世,父亲宠爱他人,偏爱庶出姊妹,直到一人出现打破了这场平静。
便是洛少宇。
她与洛少宇初遇便是在赛马会上,对方尚还是闲散王爷家的庶子,斗鸡赌马样样精通,着实是京城纨绔子弟之一。
可偏是这样一人,多次救她于水火,程婠玥也看到他纨绔表面下的真性情,渐渐萌生情愫。可他却始终未曾表露心意,这让她一度以为对方待她只有怜悯之心时。
变故发生了,在朝月公主的宴会上,她衣衫不整的与外男躺在一处,清白全无。
一时间,程家嫡女宴会上私通外男的消息传遍整个上京,父亲也被人相继弹劾,就在柳姨娘要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时,洛少宇突然上门求娶,并保证日后定会如珠似宝的待她。
自此,程婠玥便全身心的托付给了他,为他奔走,在对方科举入仕后,更是砸进去了数万两银子给其铺路。
大婚之日,喜结连理。
她穿着凤冠霞帔,却没有等到前来接亲的红衣少年,却等到父亲惨死,舅舅入狱的消息。
一转眼,洛少宇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皇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还娶了户部侍郎之女李心舟为妻。
原来两人早已暗渡陈仓,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入局。
梦的最后,她被成为王妃的李心舟毁去容貌,丢进乞丐堆中,活活饿死。
梦外,程婠玥眉头紧锁,卷翘的睫毛轻颤,素白纤手紧握着被单,昭示着她的慌乱和不安。
突然,一股苦涩的味道蔓延至喉间。
梦镜随之坍塌,梦中人跌落下坠,在一阵心悸中猛地睁开眼。
“姑娘,你醒了!”小青连忙上前扶住姑娘,将身后的软枕垫在身后,再扶程婠玥坐下。
喉间的苦涩还在蔓延,程婠玥猛地咳了几声,旁边的小青又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前来道:“姑娘喝点水吧,方才姑娘像是魇住了一般,药也喂不进去,还一直说着什么。”
程婠玥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在,揉了揉额间,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小青鼓起脸颊,气势汹汹的说道:“还不是二姑娘非拉着姑娘要去打马球,她又不是不知道姑娘身子弱,这下好了,姑娘你从马背上跌下来的事情定会被传得满京城都是。”
看着小青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那个荒诞的梦。
听见小青的呼喊,这才回过神来,不免觉得好笑,一个梦罢了,怎得还当了真。她怎会与洛少宇扯上关系,且他的身份又怎会是遗落在外的皇子。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二妹妹她们回去了吗?”
小青摇摇头,“没呢,姑娘,方才有人传话来说二姑娘还在园中。”
嫡姐卧病在床,身为姐妹竟也不前来探望一番,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众人她们姐妹不和吗。
小青又将桌上的药碗端来,程婠玥闻见那股子苦涩的味道,眉间就已皱起,却又不得不喝了它。
半晌,她才终觉得不对劲,就算程青玥不前来探望,按理说,她是在刘大娘子赛马会上出了事,于情于理刘大娘子就算不前来,也该派人前来探望才是。
前院,男客们皆坐至一处,或饮酒,或作乐,好不自在。
松柏从门外急匆匆的走至顾安琛身边,悄声耳语一番。
众人不知其内容,便说笑打趣道:“莫不是哪家小娘子约顾世子前去?这佳人有约,顾世子还不赶紧的。”
顾安琛一袭白衣坐在案首,头戴玉簪,轻摇酒杯道:“莫要打趣了,不过一点小事罢了,诸位尽兴才是。”
说罢,席中有一人突然大声问道:“方才坐在此处的方公子怎得不见了,他还欠我三杯酒呢,喝不完可不许走!”
众人听言,暧昧的笑笑道:“方公子此时怕是春宵苦短了,你这三杯酒可就只能欠着了,哈哈哈哈哈哈。”
顾安琛闻言也随意笑笑,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方兄不知去哪个方向了?”
离得最近的一个男子,不屑的说道:“顾兄这就不知了吧,方才方兄听说后院来了一绝色佳人,这不就着着急忙慌的见佳人去了吗,现如今只怕跟那美人在后院乐不思蜀了。”
程婠玥恍惚间想起梦中,在此次赛马会上还出了一个大事件。
方侍郎家公子方世杰闯入后院,众目睽睽之下强迫了一侍女。
若那侍女是个贪慕虚荣的倒还好说,纳入府中当个侍妾也未尝不可。偏那侍女是个烈性子,又心有所属,受了这偌大的屈辱后当场便自尽而亡。
那女子的心上人当日便递了折子上告,主审的官员怕得罪人,一直拖着不肯审案,逼得那男子放下厥词,撞柱而亡。
众御史面对民愤,仿佛找到突破口一般,疯狂上书指责吏部侍郎教子无方,最后吏部侍郎被连降两级,发往京外。
突然,门忽得从外被人推开,一男子声音响起道:“美人,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