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底下的拍卖场,直接覆盖了东市以南的半块区域,场地内房间错落,唯一的门窗都是对着拍卖台上。
梁帝打开一扇窗,盯着底下那一个个被当做商品展览的奴隶,心底生起了一股怒火。待看见游览奴隶的人时,脑中犹如热油里倒了水,炸开了锅。
他一甩袖,数十年来端于表面的儒雅之气荡然无存。他指着外面,气得手都颤抖了起来:“这些便是孤面前的好臣子?好啊!”
沐梓谂面色如常,依旧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摆弄起玉戒。
烛光从灯笼中映射下来,将房间里照得透亮,却未能温暖沐梓谂的心。
她的半张脸都落入了阴影中,见梁帝如此激动,便不紧不慢道:“他们在权力面前,尚且会伪装成一条忠犬。一旦脱去这层外壳,那他们也将原形毕露。”
“如今梁帝已识得他们的另一面,日后便要小心提防才是。”
梁帝年岁虽已不惑,但此事还是给他的心灵悄悄来了一拳。他能想到朝中关联之人众多,但没想到已至七成以上。
难怪之后与凌夷一战,梁军伤亡惨重,连沐梓谂的计策亦被“猜”了个透彻。
梁帝将心中闷气尽数吐了出去,仪态也尽数回归:“是孤走错了路,连调查的方向也出错了。难怪一直查不出端倪,原来竟藏在殷阳城底下。”
他坐于沐梓谂身旁,问道,“沐娘子是如何察觉端倪,并寻过来的?”
沐梓谂低下头,似在看手上玉戒,可她的眼一直被布蒙着,倒让人觉得她未曾眼瞎。
她缓缓道来:“如梁帝所说,我醒后便一直试探身边人……可真正察觉东市有问题,还是源于那老妇的贪婪。”
“从围观众人的谈论间,我便知晓老妇衣着、谈吐、行为举止,加上她不管马车里乘坐人的身份如何,便知晓她是外城区之人。”
“雨燕回归,我亦从里面知晓了蛛丝马迹。其中之一便是:有人需求童奴。”
“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孩童供他人玩乐,加上为雨燕驱赶官兵的孩童智力尚可,我由此断定那孩童是被掳来当奴。”
“近来富贵人家经常谈论家中有多少脔童,并以此为乐趣,想来定是有一些禁不住诱惑的大臣们尝鲜。加之巡查一圈,只有这间商铺霉味甚重,我便也猜到,此铺有异常。”
说到此处,沐梓谂嗤笑一声,“至于暗号,不过是路过灯会时,商贩吆喝的一则灯谜罢了。”
她抚着指尖,唇角的笑渐冷,嘲讽道,“真是拙劣的手段……”
梁帝听着沐梓谂所说,回想起一路街道上的景色,的确有一处灯会,其中一个摊主吆喝的便是一道极其难猜的灯谜。
他不禁佩服起沐梓谂的心思缜密,腰杆也笔挺了不少:“幸得沐娘子在我梁国,若是去了凌夷,后果不堪设想啊!”
说到凌夷,沐梓谂不由得沉思。
除去梁国内部的蛀虫,是否还有外在助力促使梁国溃散?
凌夷是个土地贫瘠的国家,但矿石类却很多,靠着金矿都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可他们又为何入侵梁国?
到底是谁,在促成这场战争?
沐梓谂心中尽在掌控的感觉似缺了个角,甚至完美撒下的网都被剪去了一半。
“凌夷……”这两个字,已经悬在她的心头,变成了一根刺。
沐梓谂唇齿颤动,她心有不甘,却仍然想不出为何,只得提醒梁帝:“凌夷背后似有高人指点。他的计谋不输于我,他的战略甚至可能在我之上……”
沐梓谂的声音渐渐变小,“甚至让梁国溃败,亦是谋划了十年之久。”
思考至此,沐梓谂感觉整个人都坠入了冰窖之中。
梁帝看着沐梓谂惨白的脸色,心里也不由得没底了起来。可他思考不出答案,只能询问着沐梓谂:“他是何人?”
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眼前的灾难,而是潜藏在深处,却从未发觉的危机!
沐梓谂抓住了座椅的把手,整个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寒意逼得靠在了座椅上。她深吸一口气,似想将这股萦绕在全身的冷驱逐。
她转头看向梁帝,止不住地闷笑了起来:“梁帝啊……”
“局势似乎更加有趣了,我的对手还藏在暗中,正等着我自投罗网。”
“而这次的老妇,便是他送与我的一份见面礼……”
拍卖场内,嘈杂声渐小,一壮汉挥舞着长鞭拍打铜锣。
“未时末已至——!”
众人落座,而在房间里的人则探出了脑袋,眺望着台上,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童奴。
待第一批悄然定锤后,梁帝才从沐梓谂的话语中惊醒。
他抖了抖身子,震走了周身寒气,可心底的寒意却未曾离去。
这世上竟有比沐娘子更加擅谋之人?还将沐娘子套入了局中,当了他手里的一颗棋子。
似察觉梁帝的心情,沐梓谂从座位起身,寻声来到窗边,打开了另一扇窗户:“既然他是冲着我来,便暂时顾及不到梁帝这边。”
“梁帝只管铲除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尽量安插自己的人手。既然他有意将外城区暴露于我看,那梁帝安心收下便好。”
“想必他也已经料到了这等损失,暂时不会大动干戈。”
梁帝摇了摇头,叹道:“沐娘子这般说法,倒是让孤安心了不少。如此收复,那总有一天……我梁国终将复还梁国!”
沐梓谂的嘴角悄然上扬。她的心情似乎畅快了不少:“梁国的土地自是属于梁国,一分一毫都不会让给凌夷。”
第二轮拍卖已开始一半,梁帝的目光也渐被底下吸引。
梁帝看着昔日在他面前满脸正气的臣子们,竟为了一个童奴争吵得满脸通红,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默默将在此的臣子们记在了心里,想着回去了就给列一个名单,回头便给他们穿小鞋!让他们难受一阵!
沐梓谂毫不关心底下大臣如何。她在心中默默算着时辰,不由得蹙起眉头。
已至申时初,为何聂子慈还未……
刚想至此处,底下便爆发了一场热潮。
“这是童奴拍卖会!怎会有成年奴隶上台!”
“而且还是两个身宽体厚、奇丑无比的女子!”
控场人扬手,三下铜锣声响起,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诸位——!”控场人吼着嗓子道,“这乃是临时加的一个即兴节目!”
控场人喊着,踢了聂子慈与王焕两下,小声说,“你们要是不配合,我就在那小鬼身上划拉两刀,把那小鬼送去宫里当太监!”
聂子慈双手攥成拳,额头蹦出几道青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低着头面对着拍客。
而站在聂子慈身边的王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们二人为何会如此,还得让时间回到未时初……
当时他们探查完外城区各个路线,并绘制了地图后,便跟随着小富儿进入了土庙底下。
穿过大小地道时,发现了有个地道通向一个仓库,便偷偷摸了进去,结果发现大量私盐。
因为小富儿这孩子太好奇,于是准备撤离的二人发现小富儿被抓了。于是二人折回去,和巡逻的人打了个照面。
本来是有机会逃走,可奈何小富儿的嘴像开了光,说什么来什么,然后他们迫于小富儿的性命,妥协了。
再之后,便被带到了拍卖场,换上了一身女装,站在了台上……
此乃奇耻大辱!
断不可让小姐……发觉?
聂子慈刚抬起头,便看见了房间里的梁帝,还有站在窗边的沐梓谂!
“我……大概,此生……”聂子慈尽量在宕机的脑子里寻找着词。
而一边的王焕顺着聂子慈的目光看去,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聂大人……你说,是不是应该……庆幸,沐小姐,她看不见?”
拍客们这才看到聂子慈的脸,瞬间,场地里爆发了此起彼伏的吼叫!
“极品!不!是仙品!这个粉裙奴隶多少!我要了!”一个年岁颇高的老人,指着聂子慈,声嘶力吼!
另一位长相尚可的年轻男人不甘示弱,吼道:“我出黄金一两!”
“如此极品!你出黄金一两哪够!我出黄金二两!”老人拍桌而起,怒视着年轻男人。
沐梓谂听着场地里的声音,不由得疑惑问道:“外边何故?吵得如此扰人心神。”
梁帝定睛看着拍卖台上的二人,用手遮住了眼,不忍直视。
连带着藏暗处的胡大总管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拍腿狂笑了起来。
而拍卖台上的聂子慈看着房间内如此反应,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刚被激起的内力因化骨散的缘故,瞬间消散一空。
梁帝好半会儿才缓过来,转过身背对着聂子慈二人,始终对着沐梓谂开不了口。
“孤……说了,沐娘子可不要生气。”梁帝小心开口问道。
沐梓谂也只是小声“嗯”了下,便静静等待着梁帝作答。
“聂侍卫,他……穿了,一身……粉。”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的恶趣味(bushi)
这是剧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