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是聂子慈淋着大雨赶步的身影。他刚想入内,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嘲讽之语……
“别以为仗着有个好主,便可逃脱罪犯的身份。你之罪责,哪怕身死亦不可泯灭!”
聂子慈闻声看去,只见王焕立于殿门旁,盯着他的眼带了些恨意。
对于王焕此番刁难,聂子慈并未摸个透彻,也并无意与他起争端。
他只是瞥了眼王焕后便打算让鱼内侍入内通报,可王焕却阻他面前:“你——!玷污了沐小姐声誉!你可知这对女儿家有多么重要!你是想让沐小姐成为整个梁国的笑柄吗!”
聂子慈全身上下被大雨浇了个透彻,走动间,原本干透的砖块都染上了层亮色。
他盯着眼前的王焕,默默后退了数步,此举无疑让他半个身子又落入了大雨之中:“此事尚有回旋余地,王大人切莫将话说死了。”
王焕忽地大笑了起来:“万般之错皆是你!是你!毁去了沐小姐的清誉!”
黑云中电闪雷鸣,雨下得愈发大了,似没有停止的意思。
聂子慈绑发的长绳已然挺不住湿发的重量,已悄然崩裂,高竖的马尾瞬间披散,与玄色官服浑然一体。原本落于马尾之上的水花,此刻转而拍打于头顶,四处淋落,将聂子慈的额发浸地压在了脸上。
碎雨珠从发丝间滴落,有时会落于睫毛之上,随着眨眼混入眼眶中,带来一阵酸涩感。
聂子慈皱起眉,不悦地盯着王焕,提声道:“小姐之命自是比任何事都要来得重要。更何况,我与小姐只是为主仆,不曾有半分越矩行为。”
似是察觉到了聂子慈的愤怒,王焕嗤笑了一番,眼中已然被妒心占满。
他朝聂子慈逼近了些,咬牙切齿道:“不管你如何辩解,此事已然在百姓口中传开。一介罪犯,还妄想复职,待在沐小姐身旁,当真无耻!”
此番话无疑点燃了聂子慈心底火药的引线。
他重重向前踏出一步,眉目间杀气流淌,连说话的语气都夹杂了些许厉芒:“在下去留,亦是小姐决定,而非王大人能随意言语定夺。”
他立于王焕面前,仅是一眼,便让王焕寒从心起,回过神来额间已惊起一层密汗。
可想到沐梓谂身旁日日跟着个罪犯,王焕的全身都要被怒火燃尽。他咬牙切齿道:“你怎配!”
鱼内侍回到殿门前时,见到的便是此番场景。他清了下嗓子,强行插足在二人中间,笑道:“二位大人,陛下传唤呢,可收了些脾气,莫让陛下察觉了。”
聂子慈瞧了眼身上模样,似被雨浇得太过凄惨了些,面见梁帝总归是不好,小姐亦会察觉……
他缓缓前行,澎湃的内力在他周身涌动,不过数步距离,全身上下已然被蒸干。
如此强大的内力在皇宫中出现,顿时引起了数名大内高手的警觉。他们闪于殿墙之上,见是聂子慈后便隐去了身形,继续护卫此地。
聂子慈进去后,有两位大内高手聚在一块攀谈了起来……
“聂大人的实力又增长了几分,仅是去除身上湿气,都让我怯了半分。”其中一人说道。
另一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如若是聂大人攻入皇宫,刺杀陛下,加上十个我,也无法阻他半分。当真可怕至极!”
他们身后又出现了一大内高手:“还好聂大人有个美娇娘管着,不然,怕是没人能治得了他~”
那两人缓缓看向身后,看清是何人后便各自回归了岗位。
他俩相视一眼,都在心中默默说了句:“现在还是胡大总管更可怕——!”
太极殿内殿,梁帝与沐梓谂相对无言,各怀心思,坐在座位上品茶听雨。
脚步声响起,沐梓谂听着便知是聂子慈来了。她转动着手中茶杯,盈盈笑道:“正想着呢,雨燕何时到。”
沐梓谂刚道完,梁帝那略带敌意的眼神便飘向了聂子慈,哼道:“孤也想着,你的这位雨燕能带来何等好消息。此次无需行礼,准许你们二人落座。”
聂子慈与王焕落座于茶桌旁,立即便有宫女沏好了茶,端放于二人面前。
“谢陛下宽厚之心。”聂子慈象征性与梁帝讲着客套话,可眼神却转向了沐梓谂。
王焕放于桌底下的手死死攥着腿上衣布,盯着聂子慈的眼都快冒出了火光。他扭头便朝梁帝道:“陛下,聂侍卫现乃戴罪之身,如何能与陛下同桌!”
梁帝心下乐开了花,终于来了个嘴替。
那聂小子入殿后眼便没离过沐梓谂,如今碍于沐梓谂的颜面不好当面让他离远点,如今正赶巧碰上了王焕这个愣头青,倒是遂了他的意。
梁帝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询问道:“那个,沐娘子啊,你看……”
话音未落,沐梓谂便放下手中茶杯,面色平静道:“戴罪之身与帝王同桌,倒也不妥。那便站于我身后来,倒也合规礼数。”
梁帝与王焕脸上的表情随即放松了下来。梁帝笑着打圆场:“自然合理!”
聂子慈对此并无埋怨。他不在乎别人如何,只在乎沐梓谂的态度,既然沐梓谂这般说了,那他便这样做就好。
沐梓谂嘴角含笑,似颇为高兴。可当聂子慈立于她身后时,她的笑也渐渐敛去了,言语间流露出些许恼意:“雨气颇重,倒是忘了让你带伞。”
“让小姐费心了。在下淋一两次雨并无碍,反倒是怕湿气染到了小姐身上。”聂子慈说话间悄悄后退了些许。
沐梓谂微微叹气,示意宫女将热茶端给聂子慈:“喝些热茶暖身,老妇之事倒可放一放。”
见这二人你来我往,梁帝与王焕的脸色似糊了层锅底般黝黑。
梁帝拿起茶杯闷饮一口,问道:“鱼内侍同我道明过此事,聂小……”话音未落,梁帝便反应过来,改了口,“聂侍卫可曾发现过什么端倪?”
聂子慈放下茶杯,逐一道明当时情形:“在下跟随着老妇进入了外城区,发现她进了一座土观音庙里便再也没出来,想着进去查明,未曾想外竟有便服官兵驻守,幸得一小孩相助,才得知老妇所行肮脏之事。”
“那当时情况如何?”梁帝听到是外城区,眉头已皱成了一座小山。
外城区可不是个好地方,此前也曾尝试过让大臣们管辖,可他们都一致推脱,此事便也搁置了许久。
如今一看,老妇一事倒也不失为一次整顿良机。
沐梓谂似揣摩透了梁帝的心思,从容道:“此次外城区自会归于梁帝之手,谂已有对策。”
梁帝闻之大笑:“好——!那孤便静候佳音。”
聂子慈缓缓道来:“当时在下正被便服官兵追查……”
*
未时,外城区,土庙外。
小富儿问道:“大哥哥可是来抓母亲的?可是来救我们的?”
“何意?”聂子慈心中存疑。看面容,这孩童与老妇并不相似,此地之人也并非有余钱赡养孩童。
如此看来,便只有一个答案:那老妇在私贩孩童。
梁律曾规定:未至十六,不可加以奴籍。未经正常手续的贩奴商,不可私自贩卖奴隶,一经发现,乃死罪。
“母亲她并非我们的母亲。我们虽从记事起便跟随母亲讨生活,但每每有人过了十岁,便会在第二日一早消失不见。”
小富儿道于此处,沉默了良久,方才继续,“过两日便是我的十岁生辰了,母亲因此也并未对我责打,想来我也要在过完生辰的清晨消失了……”
聂子慈的眼中泛起一丝不忍。如此小的孩童却要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离别之苦,更何况去处或比如今情况更加残酷。
他蹲下|身,又从怀中掏出几文钱,放于掌中,递于他面前,用自己最软的语气道:“你放心,假母所犯过错已触及梁律,亦不可饶恕。”
小富儿眼中忽见喜色,却也泛起了泪花。
他伸出黝黑的手,小心从聂子慈手中取走这几枚铜钱,放于胸前佩戴的荷包中,嚅嗫道:“大哥哥是第一个对我这般好的人。”
道完,又将手上脏污擦掉些许。
他轻轻捏住聂子慈的衣袖,领着他向一条小道走去,“走那边会被他们发现的,这边可通向土庙后门。”
“你们的母亲,平常接触哪些人?”聂子慈随着小富儿一同进了土庙,路上还不忘询问起老妇的情况。
小富儿思索后回道:“大抵是很有钱的一些大人物。他们会定好日子过来,那时母亲也会让我们站成一排。那些人的眼睛,盯着我们似那物件一般,之后便会和母亲谈论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刚进后门,估摸着四五个孩童便围了上来,喊小富儿“哥哥”。他们一见小富儿身后的聂子慈,便胆怯地躲了起来。
“母亲现在何处?”小富儿朝他们问道。
稻草堆后面冒出了三双好奇的眼。他们畏畏缩缩,好半天才怯懦道:“在土观音像下面与人谈话。”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了男女争吵对的声音:“王大人!您也知晓最近行情不好。也不知怎的,巡视禁军竟多了数倍!”
一浑厚男声传来硬声作答:“你当我养你们这等下贱|人是吃干饭的?不管你用何等办法,必要在五日内将货物运送至东市!”
*
当聂子慈讲至此处时,王焕脸色大变。可他却不敢出声询问,只得默默盯着桌上茶杯,闻着茶香渐淡。
梁帝悄悄瞥了眼王焕,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便点头“嗯”了声:“孤已明白。此事暂且搁置,待明日你与那孩童碰面了解情形后,再行商议。”
“王焕。”
梁帝的声音将王焕吓了一跳,他匆忙应答,神情慌张,甚至连起身行礼都忘了。
梁帝摸摸下巴,觉着王焕似对此事知道些根底,于是便准备吓唬一下:“听沐娘子说,那块免责金牌在你手中,可有此事?”
王焕一听,即刻从怀中拿出令牌呈至梁帝面前:“陛下,此物乃是臣在沐府拾到,似是沐大人遗落。微臣适才正打算将此物交还于沐小姐。”
“嗯,孤还以为你要将此物私吞了呢。”
梁帝看向聂子慈,示意他替沐梓谂领下令牌,“至于在沐府中过度执法问题,扣除当月俸禄,以作惩戒。明日,你乔装打扮,与聂侍卫一同前去外城区调查。至于今日,你便在宫中看守太极殿内机要。”
王焕手一抖,令牌差点掉在地上,幸得聂子慈手快,一把捞住。
聂子慈好意提醒道:“王大人,手抖之症对禁军而言乃大事,可寻个空闲找医师看诊一番。”
王焕心乱如麻,已顾不得思考其他,只是匆忙应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聂子慈:回来路上就碰到了小姐的追求者,虽然我也知道小姐很美,但她现在压根没心思管情爱,还是安心报恩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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