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沐梓谂分开后,聂子慈便一路随着老妇来到了殷阳城的外区。
他虽已在半路乔转打扮成了平民的模样,可真正立于此处时,他才知晓内区是何等的奢靡。
一入内,他便遭受到了众人的一致敌视。
那目光,似要将他这个生人活剥了般。
“内城大人怎舍得大驾光临此处,不怕白鞋染土,财银尽失!”
穿着褴褛的老人用力敲打着手中农具,吆喝声中夹杂着万分不满,“还不赶紧回你的金窝里去!”
聂子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鞋,似是有些太过干净,惹来了他们的不满。
一灰头土脸的黄口小儿站于路口,似在玩蛐蛐。可他一见聂子慈便丢下手中玩物,一路小跑过来拦在了他面前,伸手问道:“大哥哥,能给我块糖吗?”
聂子慈的视线始终盯在老妇身上,刚想跟上,便被人拽住了裤脚。
聂子慈瞧了眼不及腰高的孩童,目光又转向了老妇的方向,眼看老妇要从眼前消失。他再次想跟去,可可那孩童偏生怪力,硬是抱住了他的腿,不让他继续前行。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孩童扯离自己,问询道:“如此年纪,应怕陌生人便是。你的父母呢?”
道完,便从怀里的银袋中摸出了三枚铜钱,蹲下|身正准备给这可怜的孩童。
可转眼间,那孩童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聂子慈自嘲般勾起唇角,便是知晓那孩童是老妇的傀儡,他依旧硬不下心,抛开孩童追上。
他运起内力将这三枚铜钱掷于不远处的土房拐角处,那孩童并未离开很远,而是从暗处盯着他。
他朝孩童喊道:“小鬼,拿去买糖!”
遥想从前,他也曾意气风发过,如内城的那些公子哥般。可天不遂人愿,一切都结束在了他十八岁那年……
孩童从墙角冒出个脑袋,拾起铜钱便离开了。
聂子慈也因此举动,让周围之人都避他如蛇蝎。
原因无他,只是因聂子慈抬手间,露出了袖里绑着的暗器。那可是上好的精铁打造,寻常人家压根用不起,也不能用。
很快,整条道上的人都躲入屋内,连大气不敢喘一声。
聂子慈摇头叹气,心中责怪着自己的不慎,若是换做沐梓谂定能做得天衣无缝。
这般想着,他运起轻功,在众人目光中朝内城而去。
待众人好奇的目光消失后,聂子慈才从另一侧入了这外城,此次特地打扮得凄惨了些,便也因此一路上也未曾出现阻碍。
不过半炷香,聂子慈便找到了老妇的踪迹。她正牵着那垂髫小儿走进了一座土庙,此后便再也未出来。
聂子慈绕着土庙巡视了一圈,竟发现外有穿着便服的官兵驻守,也不敢打草惊蛇。
忽地,一块石子朝他袭来,他下意识侧身闪躲,迅速伸手将石子捞于掌心之中,转而朝身后投掷。
只听“哎哟”一声过后,孩童稚嫩的哭泣声便传入了聂子慈的耳朵。
便服官兵听到动静迅速朝此处聚集,聂子慈也顾不得其他,运起轻功躲到了房顶之上。
“小孩,你见到了什么可疑之人吗?”一位面善的便服官兵询问道。
小富儿指着与聂子慈相反的方向,抽噎着:“刚刚,刚刚有个黑色衣服的大哥哥……”
话还未道完,便服官兵们便相视一眼,朝小富儿指着的方向跑去。
交谈声传来……
“你们分头去找,我留守此地,以防可疑之人再回来!”
“是!”
待所有人都离去此地后,聂子慈便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只见小富儿嘟起嘴,盯着他的眼也颇为埋怨:“大哥哥,我且好心帮你,你却拿石子掷我!”
聂子慈一瞧,这不是之前问糖的小孩吗。于是便蹲下|身,将小富儿扶了起来。
他拍去小富儿身上的灰,嘲笑道:“小鬼,之前是你无礼在先,可怨不得我。”
小富儿冷哼一声,拍开聂子慈的手,一脸倔强:“那还不是因为母亲的命令,让我阻拦你。”
“母亲?”聂子慈一听,便也明白小富儿口中的母亲是谁了,“可是之前的老妇人?”
小富儿垂下头,神情忽地失落了起来:“是她……”可又在下一瞬抬起头,看着聂子慈的眼里充满了希冀,“大哥哥可是来抓母亲的?可是来救我们的?”
“何意?”
*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沐梓谂与梁帝的棋局初见分晓。
梁帝面容紧张,反观沐梓谂却轻松悠闲,甚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梁帝,如何?这一子你已想半盏茶有余,可有思路?”
梁帝苦思不解,遂将棋子往棋奁里一扔,自嘲道:“孤此前不知与沐娘子对弈多少,均是以败告终。自以为仗着循环可赢沐娘子一局,不承想你都失去了双眼,也未能赢得半分。不知何时才能达到沐娘子这等棋艺啊~”
沐梓谂一愣,似是想起梁帝寿命或已无多,便心软了半分,念叨着:“南北之战无果,或可从边破之。”
此番点醒,让梁帝豁然开朗。他匆忙拾起棋子,落下一子。
瞬间,局势逆转,黑棋将要吞没白棋。
对于棋局,沐梓谂并不在意。她捏起一子在指尖盘玩,思索道:“算来此刻,雨燕也该带情报而来了吧。”
她随意将棋子放于棋盘上,整个棋局又以白子占据主导位,似是有疑惑,她转而问梁帝,“梁帝可还记得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梁帝一听,怒从心起,一巴掌将棋盘震成了两半:“那小子!竟无视梁律,擅闯沐娘子的闺房,孤未将他剐成片便算宽厚了!”
似是察觉自己反应太过,梁帝心虚地将棋盘拢起,尽力复原着先前棋局。
沐梓谂叹了口气,悠悠起身,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于软榻之上:“他为我带来了神药,亦是护主心切,何须为了此事治定他罪。”
她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况且,沐家还有一块免责金牌,此刻正攥于王大人之手。梁帝可觉能用?”
梁帝的目光随着沐梓谂的话语,逐渐转到了王焕身上。
他自是知晓沐梓谂的用意,无非就是用免责令牌换取那侍卫一命,但他却心有不甘。以沐梓谂的聪明才智,哪怕不用那枚令牌,亦能让聂子慈安然无虞地走出诏狱。
如此一来,便只得一个结果!
他盯着沐梓谂的脸,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是否对那侍卫……聂子慈动心了?”
“何为动心?”沐梓谂有些疑惑,此结论从何推算而来?
似是想到那侍卫与沐梓谂待在一起已有数年之久,梁帝心中更气。
他冷哼声,道:“许多娘子都如你这般不懂情爱,所以才会被那些儿郎诓骗。你如今情况大抵和她们相同,倾心他人不自知,渐落浪儿陷阱!”
这一刻,沐梓谂竟觉着梁帝与家父并无半分区别,都操着一个心。生怕不知从哪来的野猪,将自家种好的白菜拱了。
沐梓谂闷声笑了笑,似是察觉失态,便将余下的笑尽数咽进了肚中。她反问道:“梁帝怎知我已动心?仅凭一枚免责金牌?”
梁帝盯着沐梓谂,摇了摇头:“不同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现今你虽工于心计,对他人防备比以往更甚,只有道起聂子慈时才会流露出些许依恋之意。”
他快步走至沐梓谂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浓浓的思念从梁帝眼中涌现:“若那个孩子未曾在娘肚中落下,也该是你这般大。”
沐梓谂不知为何,从小便不喜人摸头。
梁帝的手只是刚黏住她的脑袋,她便躲了开来,急忙道:“谂懂梁帝未曾生得公主,却偏爱女娃之心。此前也听闻梁帝微服私访时,见到大臣携女娃游街,便要求大臣将怀中的女娃拱手相让。”
“可谂已桃李年岁,经不起梁帝这般!”沐梓谂一口气道完,脸颊上都多了些许红晕。
“孤失态了,望沐娘子不要介怀。此前你尚在襁褓,孤见过你那胖嘟嘟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梁帝虽是以笑言之,可眼中却也流露出些许悲情。
“若她还在,那孤定是你的养父了吧……”
沐梓谂并不介怀梁帝如此,可逗弄她便是不对,心中还是有些许负气:“梁帝从前便常逗弄于我,可我的要求却未曾应下半分!现今还将棋局毁去,当真可恨!”
梁帝叹了口气,好言相劝道:“免责金牌留于你自是有大用处,用在一个小小侍卫身上,沐娘子意气用事了。用些别的法子,或亦可让他脱困,又可堵住悠悠众口。”
沐梓谂思索片刻,便已得出结果:“梁帝的意思是,让我去坐上那国师之位?届时便可大赦天下,我也好铲除异己?”
梁帝转身,面对着乌压压一片的天,缓缓言道:“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如今孤时日无多,太子尚在外巡访,朝中总得有人撑起大梁。沐娘子便是最好的选择,你之聪慧,无人能及。他人所算,皆为你心中尘埃。”
沐梓谂摸索起身,似已见到朝局暗浪翻涌。可曾经犯过的错,怎可再犯!
她慢慢行至梁帝身旁,感受着潮雨之天所带来的片刻凉意。还未片刻,暴雨便已落下,豆大的雨珠敲击在砖瓦上,竟让人觉得此为天曲。
“谂……不会再当梁国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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