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溪涧,苍茫月色随潺潺流水,几多浮动,幽静又清冷。
溪边。
寄愁雪闭目调息,晏听辞在一旁为他凝元护持,一边拧眉絮叨:“叫你退你不退!现在内伤加重,受苦了吧。”
“……”寄愁雪眉心一凝:确实是他大意了,无论是花奉尹突然前来,还是原飘渺之剑阵压轴出关,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细想来又觉得情理之中。
他败在用以前对原飘渺的认知,来应付对方的薄情与奸诈!
晏听辞又道:“不过话说这个原飘渺修为是真高,竟然能布千里剑阵中伤我们,一招扭转败局,难怪他曾经能在紫域打败义父……但他狠心也是真狠心,半点不念师徒之情,比那个花奉尹出手还重!”
“哼,原飘渺本就是伪善好妒之辈,有何意外?”
寄愁雪不悦闭上眼。
见他恢复得差不多,晏听辞也收回灵力,平复心息。
“伪善我知道,妒忌我就不明白了。他那么高高在上,还需要去嫉妒谁?”
寄愁雪脸色愠然,沉眸问:“你可知清阳学府的八司术业为何各自独孤天下吗?”
“都是原飘渺的‘功劳’!其中药毒司的医术,最为顶尖,原因就是他不容许任何超越清阳学府的异类存在。”
“啊?他好歹是天下闻名的临湘仙,怎会……”晏听辞微微诧异。
“他的紫鸾仙身是其师祖千机子所点化,我曾听义父说过,原飘渺年轻时在师门欺凌同修,一人独霸上乘灵修之术,在继任祭酒之后,便对他的师弟师妹们赶尽杀绝……而我对此深信不疑的原因是他亲手杀死了我的襄姑娘!”
寄愁雪心神激动,顿感内伤隐痛。
晏听辞询问:“嗯?常听你念起的湘姑娘可是当年在千妍山助你复明的那名女医修?”
“对!她,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救赎!可是……她死了,死在万恶的原飘渺剑下!就因为她医术高超,蜚名在外,而让原飘渺记恨在心,怕她分走药毒司的声名,便暗下杀手!”
寄愁雪满目悲痛,脑海中又回想起墙倒屋裂的‘落花朝阙’,襄襄一生的心血变成一地废墟,他几番找寻,却得知对方死讯。
后来又在原飘渺屋内偶然翻阅到襄襄生前的病例记录……那时他知道了真相,也认清了原飘渺的真面目,所谓的贤师根本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小人!
晏听辞不疑有他,只觉有些唏嘘:“原飘渺,竟然如此卑劣。”
“……好了。我不想再提这些无用的往事,还是想想如何尽快逼原飘渺现身,让他吐出义父元神的下落,助义父复原吧。”
寄愁雪敛住他绪,转提正事。
晏听辞敲了敲脑袋,烦恼道:“非要这么迂回行事嘛?我们不能自己去找义父的元神嘛?”
“当初在天赦之巅,只有原飘渺与义父决战,世上唯他知道义父元神的下落。若是我们能直接找到,我又何须在清阳多隐忍那几年?”
寄愁雪凌厉瞪他一眼,疲惫扶额。
晏听辞心觉有理,有些担忧:“可你也看到了,原飘渺下落亦不明,就算是找他逼问,我们又从何找起呢?”
寄愁雪冷静后认真分析:“今晚突然出现在清阳的剑阵,应该不是他提前布置的,我们可借由此阵为线索,将幕后的他揪出来。”
“那如果下阵之人真是原飘渺,他为何不一开始就直接出手呢?”晏听辞又问。
寄愁雪冷哼道:“我不信他当年与义父决战,能毫发无伤,安然无恙。他能潜入紫域卧薪尝胆,毁义父躯体,囚义父魔元,肯定也因此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我不做其余多想,他之修为如何我虽不清楚,但那一战势必伤了他的根基,躲在暗处施为,故作高深,无非是想混淆我们的视线。”
“哦,如此说来,他真的是无力与我们抗衡了,所以躲得不安生,才这样鬼鬼祟祟地出招?”晏听辞晃头回道。
寄愁雪皱眉不语,半晌又道:“目前清阳已有结界保护,我们再无法以此威胁原飘渺现身了,不如就从那具幻身源头探查他之踪迹。”
“当时我留意到剑意流窜方向似乎直指沧麓山,我们或许可往此地一探?”晏听辞提议。
寄愁雪点头附和:“可以。”
晏听辞忽然神色犹豫,想起在清阳山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水花香,他抿了抿唇:“呃,嗯。但是在此之前,二哥,我还想去一个地方见一名故人。”
“……又是和那个女人有关?”寄愁雪皱眉反问。
晏听辞沉默垂首。
“我先回‘三华地门’等你,你处理好事情,尽快回来与我们汇合。”寄愁雪拍了拍他的肩,转眼纵身而去。
*
鸡鸣破晓,天色微亮。
经过一夜险战的学府,终于回归往日平静。
幸存众人又各自回去调养生息了。
议事阁内,向扶摇与文心宗宗主一见,共同商议昨夜战事。
“你是云婴城城主之长女?”
不待向扶摇提起,沉思许久的花奉尹却先向她发问。
“是。向尘锋是我父亲。”向扶摇坦然道。
“那你母亲是……”花奉尹谨慎追问。
向扶摇垂眸:“华山玉瑶族最后一任祭司玉蕤。”
“啊,果真是她……”
一句诧异的话语引起了向扶摇的困惑。
“花宗主与我母亲认识嘛?”
花奉尹淡淡回忆道:“算是故交吧。她,还好吗?”
“……”
向扶摇顿时黯淡双眸,垂着的双手握紧了拳心。
“当初云婴城封魔印碎裂,导致城中百姓全都失去意识,疯魔相残,加之鳞魔势力笼罩,更使全城倾覆。而,而我的父亲在此高压之下,也被魔气篡夺了理智,举剑杀了我的母亲,最后自戕在城墙之上,云婴城从此城灭……那时我远在清阳求学,未曾得知这般惨事,待我闻讯回到家乡,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啊!怎会如此?玉蕤她……”
乍闻噩耗,花宗主素来沉稳的神色顿时浮上一丝惋惜与悲痛。
他上前拍了拍向扶摇的双肩,安慰道:“可怜的孩子,是我错了,我不该提及此事。”
“无妨的,扶摇明白花宗主只是想问候故人一声,并无其他意思。”
花奉尹皱眉问:“那可知当年封印为何会碎裂?你们云婴城又为何首当其冲,饱受鳞魔之灾?”
“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在调查的事。”向扶摇如实道,“而我们云婴城立于魔界与人界紫域的边境上,世代守护封印,谨守领地为生命要责。可惜鳞魔为魔界之尊时,出尔反尔,意图染指人界净土,便将紫域作为攻克人间的第一魔关,所以我们云婴城也不幸遭难……”
“鳞魔岐苍确实暴虐残毒,野心贪婪,当年肯定有不少与你们一样护守边疆的城关饱受其害。”
花奉尹不忍闭目一叹。
向扶摇抬眸,坚定道:“所以湘座除魔果断,将此威胁止于多年前,不知保护了多少人幸免于难。他合该受万人敬仰,如今暗世双华重出,扶摇亦将延续湘座宏志,除魔卫道直至世间清平!”
花奉尹目光动容,分外欣赏地看着她,和蔼笑道:“湘座是一名很好的老师,你也是他最得意的爱徒。”
“除魔之事,亦是六宗与十八扇门之责。花奉尹定当全力支持清阳众人,共度难关。”
“谢花宗主。”向扶摇行礼领受。
叙旧明志后,二人继续商谈正事。
“昨夜湘座幻身出现,剑意自沧麓山方向直涌而来,是否表明他人曾踏足过沧麓之地?”
向扶摇边问边想。
花奉尹沉吟,问道:“你适才说符灵司司主原如昔也已离开清阳,寻找临湘仙了……或许是他们刚好在那座山会合了?”
“可是为何不直接回清阳呢?湘座与司主都不是喜欢曲折行事之人,莫非另有其人也习得了湘座的招式?”向扶摇委婉反驳道。
花奉尹目光一沉,转而又道:“或许我们本不该纠结这一点,不管昨夜出手之人是谁,只要不与清阳为敌,那便无需担心。”
“这……倒也应是,湘座他们或许也有不便现身的缘由。”
向扶摇缓缓沉思,遂又道,“依我对寄愁雪当初的认识,他判势之准确,行事之武断,在不能继续践踏清阳学府的情况下,定然不会放过昨夜湘座遗留的讯息。”
“他们必会找去沧麓山,我们可借此机会,提前在那方布局。”
花奉尹点头应允:“此计可行。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准备吧。今夜,定要让暗世双华命断沧麓!”
“嗯。”
*
雾霭轻朦,灵佛山上,一方林木遮掩的石窟下,传来喃喃祈愿的声音。
藏在蒿草丛中的妖族少年,偷偷拨开一条缝隙,窥看到一个年纪似乎与他相差不大的小猫妖,正虔诚地跪在那座巍峨的石佛面前,双手合十,一直拜啊拜的,口中还小声祈祷着什么。
小松鼠莫小如心中不由想笑:这只傻猫妖,竟然在拜佛祈愿?看我不耍他两下。
他又悄悄挪到石窟后面,仔细倾听叶星阑的话音。
“拜托灵佛,让师尊快快回来吧,坏蛋师兄太可恶了……”
莫小如思考着,有些羡慕地想:哦,原来他还有师尊呢。
眼前破旧的石佛垂眉敛目,慈和悲悯。
清早的雾气渐渐散去,熹微的晨光自阳面洒落,照在石壁上青翠养眼的藤蔓交错中,泄下一束晃动的光影。
叶星阑就一直跪在这样的光里,用力合手,闭目启齿,重复心愿。
太久了,连衣衫上一路沾染的山露,都似仙气般蒸散,缭绕飘去……
突然,石佛传来一声沧桑的咳嗽声:“咳咳……”
“嗯?灵佛说话了?”叶星阑惊讶睁开双眼,仰望这尊显灵的佛身。
只听那石佛又道:“何方小妖,前来参拜本座啊?”
叶星阑激动道:“灵佛,灵佛,你可以帮我找回我的师尊吗?”
“嗯哼,你的师尊是何方神圣啊?”那石佛又问。
叶星阑骄傲回道:“我的师尊,是天下闻名的临湘仙,原飘渺——”
话音刚落,眼前石佛突然剧烈震晃起来,摇摇欲坠,乱石飞崩,尘沙四漫。
叶星阑站都站不稳了,扶着旁边的巨石,茫然无措。
石佛似是动怒般狂躁摇晃,连带着地面都在震动。
地震过了好久才停下来,这时,一声哎哟自佛窟后传来。
叶星阑上前一看,正是从佛头上掉下来的松鼠妖莫小如。
两少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叶星阑恍然大悟,上前抓住莫小如的衣领便往阳光下拽。
“可恶!原来是你躲在后面搞怪!”
莫小如摇头辩解:“诶诶,不是我哦。”
叶星阑恼了:“就是你这只臭松鼠,假装神佛显灵捉弄我!”
“我,我只是问了你两个问题,刚刚的地震不是我干的!”莫小如争辩道。
“狡辩!不是你,难道是这尊灵佛嘛?”
叶星阑一提及此话,两人都心有灵犀地望向眼前耸立的石佛,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