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不甘怒吼,是心中对最不愿面对之人的情感宣泄。
剑气磅礴,所过之处无不天翻地覆,乱石飞崩,征尘激荡。
澹台缜将体内佛鸾灵元运到极致,全都付诸于抵抗此剑招威力之上。
结果却是——
“呃,噗!”
极招相会,高下立判。澹台缜顿受内伤,勉力强撑。
寄愁雪眼见不妙,临阵脱逃,退至一旁观望。
暗处观察的晏听辞眼见战局生变,也迅速回到他的身边,一同面对。
趁此时机,花奉尹立马调转至向扶摇身后,为她输元疗伤,暂缓伤痛。
“啊——”
最终,剑指疼痛到麻木,血水不断滴落尘土,一路划退至芦苇丛尽头,澹台缜也无法抵挡那贯体一剑的结果,屈膝黄沙,忿忿不平。
“原飘渺!你这平庸之人,也不过是借用千机灵元的力量打伤了我,但我还没有败!因为你永远都不敢堂堂正正出现,与我公平一战!”
澹台缜被迫化出原貌,心有不甘,嘶哑呐喊。
“……你对胜败的执念,未免太过走火入魔了!”
乍然,天际辉光闪烁,一道清润的声音自云层穿透而来。
众人诧异之际,纷纷举目遥望。
但见那方云开月明,千莲坠地,罗列成阶。
光影中,一道淡紫仙影,临风而立,手持佛剑,款款入尘而来。
落地刹那,禅化万千,雅人深致。
那人步步行来,近看之下,又见熟悉的芝颜佚貌,慈悲气质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向扶摇注目来人,心神激荡,却又不敢相认。
直至那关怀的声音再度临近耳畔:“扶摇,伤势还好吗?”
“我……湘座……”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微红的眼眶里难藏深切的思念。
花奉尹上前道:“我已替她缓住。你可放心。”
“嗯。多谢你,花宗主。”原飘渺颔首领会,随即拂袖转身,直面仇人。
“接下来,让我们继续了断吧。”
众人神色一凝。
“啊,又有一个原飘渺?这次是真的假的?”
晏听辞惊讶睁大双眼,戳了戳旁边的寄愁雪,“诶,我们要不要呛两句声,让这个新的冒牌货知道我们也是不好惹的!”
“老三,你先退下。一切交给我来处理。”寄愁雪神情凝重,对他少有的严肃口吻,可见事态严重。
澹台缜怒目而视:“你若是真的原飘渺,何不再自证一招?”
“嗯,可以。但我只证明一次,因为你只有一条命。有胆魄一试吗?”
原飘渺平静回道。
澹台缜抚了抚心口躁动停息的余劲,脑中飞快思考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最终不待他回答,原飘渺已然做下决定。
“罢了。你伤我清阳学子,公道本该讨回!师弟,注意了,这次我不会留情了。”
“你……”
犹豫间,对方已然出招,澹台缜退无可退,只得用尽全力再抗其浩荡剑威。
“……二哥,我们要出手吗?”晏听辞看情况不妙,低声询问。
寄愁雪皱眉摇头:“不用。若他真是原飘渺,去也是送死。”
突然,暗中发来一道玄力,融入战局,三方交击,共谱天崩地裂之音,乱上加乱。
“嗯?”原飘渺收剑负肩,眉目微凝,似在寻找幕后嫌疑之人。
这时,澹台缜趁机而逃,一掌虚发,转移注意。
原飘渺淡淡挡下,却见烟尘四漫,人影依稀。
向扶摇见状,不顾伤体,捉准时机,暗施术法击中那缕影子:“桂魂香引,去!”
待尘埃落定,澹台缜不见踪影。
芦苇荡中,唯余双方势力,面面相觑,各自思量。
原飘渺清眸一凝,目光直视寄愁雪——无声似有声。
寄愁雪腮帮紧咬,随即,雪剑在手,挑衅道:“拿出你的实力,让我知道你不是假货!”
原飘渺平静看着他:“……寄愁雪,你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哈,执迷?你是问我为何执着立场之分,而不是执着你我之间的师徒之情吗?那我告诉你,是因为……你不配!”他发狠道,无端气恼。
原飘渺蹙眉叹道:“哎,无奈啊。你对我有何不满,此战便一并宣泄吧。”
“你……”
寄愁雪思量片刻,最终冷哼道,“不用了,今夜你们人多势众,我可不想再中什么圈套。走!”
二人转身离去,消散无影。
夜风呼呼,心声怯怯。
原飘渺收却长剑,装入布袋,系在肩后,回身关心战友状况。
“都还好吗?”
花奉尹默然点头。
向扶摇抿了抿唇,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微弱点头。
“扶摇……多谢你。”
原飘渺眸光中有温和的情,令她舒心。
“湘座,可真是你?”虽是询问,但语气已显迟疑。
“呵,如假包换。若是不信,等回了清阳,你尽管随时找我验证。”
原飘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
向扶摇感受到这份温暖,犹如昔日,最后一丝警惕也松懈了。
“嗯。”
原飘渺又道:“扶摇,花宗主,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亲自去处理一些陈年纠葛。”
“嗯,你去吧。我们先回清阳等你。”花宗主慷慨道。
向扶摇提醒道:“澹台缜身上有您的舍利佛元护身,您要小心。我在他身上下了‘桂魂香引’的术法,您可由此追踪他的行迹。”
“嗯。假的,永远真不了。千机舍利也不会一直为他所用。”原飘渺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
深夜林路,一阵若有若无的桂香飘逸,负伤沉重的澹台缜急急而奔。
心中愤懑无穷:该死的寄愁雪临阵脱逃,袖手旁观,害我被原飘渺伤到如此地步!
阴谋,全是阴谋!原飘渺连你也堕落到要用这些阴招了吗?
无论你再怎么虚张声势,这已经到手的一半千机佛元,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它回到你的手中!
刚一想完,前方突然出现无边光芒,刺痛澹台缜的眼睛。
“嗯?”他顿时止步,不再往前,凝神以对。
“师弟,你想去哪儿?”
温润的问候,仿佛犹在师门,令澹台缜有些恍惚。
只不过那时候,他向来不屑答应原飘渺那虚伪的关心,更看不惯他毫无脾气的性子。
师祖却时常夸他的性格最适合做医修,师门上下也全都对他喜爱有加。哈,是了,所有人都喜欢他做作的姿态。
唯独自己如此清醒,且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伪善。
“你一介医修,成日不过是晒晒草药,看看古籍,还需要练什么剑吗?”
“啊,澹台师弟,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学一点防身之术。因为我听那些师兄师姐们说,江湖上的医闹之事,也不在少数。”
原飘渺会笑盈盈地对他有问必答。
澹台缜倒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哦,这样啊。那你可以叫你的好友花凌霄保护你啊,或者下山的时候,让他给你介绍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侠当贤内助啊。”
“啊,我……澹台师弟的建议倒是新颖,但我不想太过麻烦别人,也不想成为拖累。”原飘渺温吞地说,声音温柔醉人,让人忍不住一直倾听。
唯独听得澹台缜心烦意乱,只想吼他:“啧,看你长相这么斯文秀气,天生不是当医者,就是当先生的命,还是不要练剑了好,免得伤着自己。”
“呵……澹台师弟几时学了看相之术啊。我会注意安全的。”
原飘渺好像听出了自己的嘲讽,脸色苍白了一些。
不过澹台缜觉得不够解气,平日听师门中人夸他的话在耳朵里起了多少茧子,他现在就想羞辱他多少句冷嘲热讽。
但不巧的是,与他最为交好的花凌霄过来了,顺势就把人搂进宽阔的胸怀里,哈哈大笑:“湘湘,你在这儿啊。我到处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原飘渺好脾气地推开他,轻声问。
花凌霄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哎呀,好事呢。你不是想学剑嘛?我去文心宗淘了几本秘籍,上面的剑招通俗易懂又精妙无双,肯定适合你!”
“啊……可文心宗的古籍不是不外传吗?长老们会不会怪罪?”原飘渺担忧问道。
“那不会。我九叔花奉尹就在里面修行呢,我说是我拿的,他会想办法摆平的。”花凌霄一贯这么自信。
澹台缜连带着也看不顺眼他,但对方家底厚实,没有原飘渺那么好欺负,所以自己常常绕道而行,今日不巧撞上,显得万分尴尬。
尤其他很讨厌看到花凌霄‘恃强凌弱’,对性格柔弱的原飘渺总是‘玩弄折腾’于股掌之间,成日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用一个女流气息的昵称唤他,还‘搂搂抱抱’的样子,看着就恶心。
原飘渺也不知怎么忍得下去!澹台缜皱眉苦思,定然是被欺负惯了,不知道反抗!但凡他晓得点人情世故,相求于自己,出于同门的立场,自己定然会给他出头的。
可惜原飘渺就是这么不争气,逆来顺受的人,永远都只配被人踩在脚下!
澹台缜在两人谈话间,把对原飘渺终生的评价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却突然听他说:“哦,那好吧。澹台师弟,我就先走了。”
都和花凌霄一起有说有笑半天,把自己晾在一边那么久了,原飘渺居然还回头来跟他道别。
澹台缜嘴角抽搐,不屑答应,高傲地微微点头,不耐烦转身就走。
然后,果不其然,他又听见花凌霄在背后骂自己:“怎么?他又给你甩脸子了?看他那张谁都欠他八百两没还似的脸,就特来气,想揍他。”
“不,别这样。澹台师弟只是提醒我不适合练剑。”原飘渺解释说。
花凌霄不信,和他勾肩搭背地走,笑哈哈道:“他说的是个屁!真可怜你和他一起被分到抱朴子师叔座下作同修,难免不被人比较,定是你受人喜爱,他招人嫌弃,所以才处处针对你的。”
“哪有,你怎么老是把人想得那么坏呀。”原飘渺摇头浅笑。
花凌霄啧啧叹道:“什么叫我把人想那么坏。而是你……”
“我?我怎么了?”
“哈,你啊,就是个只知道醉心医术的书呆子!”花凌霄捂嘴笑,亲密地用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原飘渺气恼轻哼,别开脸:“胡言乱语。”
……
思绪回转,澹台缜被内伤的疼痛醒回理智。
看着眼前风光亮丽的故人,只觉世道不公,今非昔比的酸涩与不甘。
他双目猩红地瞪着原飘渺:“你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死在天赦之巅?为什么不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人世?这样……我就是千机子唯一传人了!”
“……你就这么恨我?”原飘渺目光黯淡一瞬。
“我不是恨你,我是厌恶你!”澹台缜苦笑道,“我是师门第一,但为何千机师祖连一场公平的竞争都不肯给我,就把千机舍利留给了你。这叫人怎甘心啊?”
“可当年,你不也组织内斗,在千机谷逼杀了我吗?”原飘渺淡淡问,“你甚至利用奴玉师妹……”
“……嫣奴玉才是真正恨你,你心痛吗?这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澹台缜坦然道。
“……”
原飘渺闭眼一沉,随即利剑出鞘,惊尘数里。
澹台缜眯眼一观,但听原飘渺睁开双眼,一语冷寒:“我……想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