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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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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已过,日头斜斜地透过大厅的龟背锦花格纹样的窗棂上打在柳氏的脸上,仿佛为她蒙上了一层面纱。

她冷笑道:“表姑娘这话就让人听不懂了,太子殿下当时的确是将狐裘给了我,让我这个做舅母的转赠予你,我也如实照做了。至于那狐裘现在何处,你问我,我问谁?”

“夫人这话委实冤枉人,我们姑娘根本没从您手上收到过什么狐裘!”随侍在角落里的忍冬早忍不住,跳出来反驳柳氏。

清焰被她吓了一跳,转身急急低斥道:“忍冬,放肆!还不快退下!”

忍冬看看清焰,见她拼命地朝自己使着眼色,只好强收了面上的不豫之色,正要告罪,却闻柳氏身边的梁妈妈厉声道:“区区一贱婢,胆敢顶撞主母!”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疾步上前扬手朝忍冬白皙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忍冬掩面扑倒在地。

清焰脑子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忙对柳氏道:“舅母,是清焰管教不严,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方夫人,这样不懂规矩的贱婢,若是放在我们许家,是要打一顿交给人牙子发卖的。”申氏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忍冬,很适时地开口道。

清焰哪里肯:“忍冬是我赵家奴仆,自然由我处置,此事就不劳许夫人费心了!”

“瞧瞧!多伶牙俐齿的一张嘴!”申氏指着清焰朝柳氏笑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很难收场,反正不管怎样,刘氏这次的寿宴是搞砸了,方府更是颜面扫地。身为老家主的方岁安脸色阴沉地能滴水,他站了出来,当着在场的宾客的面扬声道:“不过一件狐裘罢了,值得夫人如此大动干戈么?”

申氏笑笑:“方大人这话就错了,妾身方才已经说过了,不打算追根究底,是贵府的表姑娘紧抓着不放,那就没法子了。”

方岁安凝视着清焰,目光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

清焰坦荡地回视。

“既如此,那老夫便着人去她屋里找找,若没找着,还望夫人就此揭过。”方岁安收回目光,转头对申氏道。

“这是自然。”申氏点头:“那若是找着了呢?”

“那老夫这外孙女便悉听尊便!”方岁安大袖一挥,命底下几个稳重的婆子去揽月斋找狐裘,还叮嘱要好好找,莫要将表姑娘的屋子翻得乱糟糟的。

众仆妇领命而去。

清焰站在原处,她已经能断定是柳氏替她收了太子的狐裘,却不知道什么原由自己昧下了,所以她的屋子肯定是找不到这样一件东西的,除非……

清焰猛地抬头对上柳氏那张平静的脸,胸腔下擂鼓般震荡,且慢二字正要脱口而去,却见大门处一道如纤纤细柳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过来。

待她走到近前,清焰终于认清了来人是英国公少夫人沈沉璧。而她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正一左一右擒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整张脸都被怀里抱着的包袱遮个严实。

沈沉璧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站定屈膝一礼,对方岁安道:“老大人,妾身方才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便在花园里走走醒酒,结果撞见这小娘子抱着个包袱从方夫人的峥嵘轩出来,鬼鬼祟祟的。妾身唯恐是哪个宵小趁乱做出偷鸡摸狗之事,便让侍女上前捉了来。老大人认认清楚,这是您府上的侍女吗?若不是,那妾身便要将其送往官府处置了。”

沈沉璧说罢,让侍女将人提上前来。

柳氏一阵慌乱,忙上前道:“多谢少夫人!这点小事怎能劳动您呢,还是等宴毕后家主再行处置罢!……梁妈妈,还不快将人带下去!”

梁妈妈忙不迭应是,招了两个婆子上前就要拿人。

“既如此,这人就交给方夫人处置罢!”沈沉璧笑道。

话音刚落,她的两个侍女不等梁妈妈等人近前,便将人往众人面前一推。那小娘子踉跄着身子往前扑倒,手中的包袱掉落在地上,女子啊的一声大叫,伸手去抓,却已太迟,一件大红金丝鸾鸟朝凤缎面白狐皮里斗篷抖了出来,上头的金线与红玛瑙在日光下光彩夺目,不正是许文稚口中的那件按太子妃仪制所做的狐裘吗?

这件美伦美奂的狐裘几乎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清焰的心湖仿佛被人投下一颗巨石,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不是因为那衣裳,而是抱着狐裘的竟是柳氏屋里的一等侍女,秋雁。

有的夫人回过神后,也认出了秋雁,惊呼道:“这不是方夫人身边的侍女吗?我曾见过的!”

方岁安等人见是秋雁,面色皆变。

好好的寿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氏几欲晕厥,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指着秋雁叱道:“贱婢,你这是做什么!”

秋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拿眼偷瞧柳氏,被刘氏逮个正着,“我问你话呢!你看她做甚?!”

方淮也大喝道:“说,你抱着这狐裘做什么?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宾客们开始交头接耳,心照不宣的交换着眼神,面上的讥讽再怎么隐藏始终也会露出端倪。柳氏被这一幕狠狠地刺到了,上前一步指着秋雁厉声道:“好你个贱婢,我不是让你将这狐裘送去给表姑娘吗?怎么还在你手上?”

秋雁一愣,仰头怔怔地望着柳氏,眼睛里的光芒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她一咬牙,以头抢地,道:“夫人饶命!实在是家里大哥娶亲需要银子,奴婢见这狐裘贵重,便想拆几颗红玛瑙拿去卖了换银钱后再给表姑娘送去的!求夫人看在奴婢是初犯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柳氏作痛心疾首状:“你缺银子,你跟我说啊!打这歪门邪道做什么!”

主仆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许文稚似笑非笑:“这么说来,此事确实赵娘子无关,是这个贪心不足的奴婢将狐裘给昧了下来喽?”

柳氏苦笑:“让各位见笑了。”

这句话几乎是定下了秋雁将来的命运,但她什么也不敢再说,因为一旦开口,恐怕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柳氏命人将一脸死色的秋雁带下去,又亲自将狐裘拾起,双手捧着对申氏母子道:“太子将此裘交予我的时候,我是想着让表姑娘决定它的去留的,不曾想被那吃里扒外的贱婢给昧下了,平白地让她担了这恶名。误会既已解除,我们家清儿身份低微,是万万配不上这样的好东西的,还是请夫人替我将狐裘归还太子妃吧!”

“那贱婢碰过的东西,如何还能配得上我姐姐!”许文稚冷笑道。

柳氏闻言面露尬色,双手抻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放也不是。

“许娘子说的对,这种以次充好狐裘,确实配不上气度高华的太子妃。”

一道清越的男音越过重重人墙,落入清焰的耳中,她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正仰颈饮下最后一口酒。琥珀色的清酿滑入喉中的那一刻,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很快又恢复平静。

陆秦弓放下杯盏站了起来。

许文稚没料到陆秦弓会掺和一腿,微微蹙眉道:“将军这是何意?是说我们许家连块好皮子都买不起吗?”

“自然不是。”陆秦弓走上前,接过柳氏手中的孤裘,修长的手指细细抚摸一遍后才道:“这件狐裘由多件狐皮拼成,却不是每件都是最上等的雪狐皮,其中恐怕还掺杂了漂白过的貉子皮。”

“你说什么?!”许文稚一把夺过狐裘仔细端详,果然发现有几处的皮毛略微扎手,不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大历的皇商竟连狐狸毛与貂子毛都区别不开,简直是丢脸丢大发了!但这也是实属无奈,雪狐生长在人烟罕至的极寒之地,除了万中挑一的番人猎手,无人敢至。是以,放眼整个大历,真正穿过雪狐皮做成的裘衣的人寥寥可数。

“你说它是貉子毛它便是貉子毛吗?说得你好像见过似的!”许文稚将狐裘往地上一掷,冷笑道。

陆秦弓见状,弯腰拾起,勾唇一笑:“真不巧了,两年前陆某侥幸擒获与北凉联手的夷狄大王子,当时他身上就穿着雪狐皮,现在那皮子还原封不动的收在我屋里呢!许娘子若想看,就向陆府递个帖子吧!”

许文稚俏脸飞红,呸道:“谁想去你屋里头!”

“哦?”陆秦弓挑眉一笑:“我还以为许姑娘有翻人屋子的癖好呢!”

“你!”许文稚气得不轻,葱白似的手指着陆秦弓道:“你要是想帮赵清焰出气尽管说,别在这阴阳怪气的!”

陆秦弓扯扯嘴角,漫不经心道:“好好地又提她作甚?陆某苦守边关多年,好不容易才吃上一顿合心合意的饭,却被某些人给搅了好心情,发几句劳骚不行么?”

申氏闻言,忙屈膝向陆秦弓座上的宾客致歉,但哪里有人真敢怪罪她。那可是连皇帝陛下都要礼让三分的许家。

许家祖上是从商的,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贵人家,直至二房的许平折桂入仕平步青云后,许氏大房也借势成为了大历的皇商。两房相互倚仗,大房富可敌国,是大历随缺随取的钱袋子,二房则在官场运筹帷幄,为历帝出谋划策。就这样,没几年许氏一族便成了上京城不容小觑的新贵。

七八年前,历帝又纳了许家嫡幺女许敏为妃。人人都道,幸而许淑妃生的是女儿,若生的是个儿子,那太子谢嘉迎娶许家大房嫡女许文君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他们必定会在下一辈的女孩儿中挑一个最优秀的加以培养,到了适当的年龄再送入宫中为后。

所以,谢嘉完全是捡了漏才能娶上许家女。

如今他被禁足,外头都传疯了,说历帝不久将会废掉太子,改立储君,而最炙手可热的人选当属皇二子谢祈与皇五子谢恒,两人皆未定亲。

更巧的是,许家的姑娘里,嫁人的嫁人,剩下的要么是庶出要么还在牙牙学语。只有许文稚,既是嫡女,年龄又正与两位皇子都匹配。假以时日,太子被废,无论哪个皇子争得了这东宫之位,太子妃都必定是许文稚。

所以这母女二人就算在筵席开始后才姗姗来迟,甚至莫名其妙的就为难起他们,方家也绝不敢心有怨怼,更何况看热闹的众人。

然而总有人是例外。

陆秦弓扬了扬手中的狐裘,对许文稚道:“你这皮子当真不要了?”

许文稚哼地一声,别过头去:“不要!等来年开了关,这东西我们家要多少有多少!”

陆秦弓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他拍了拍狐裘上的灰尘,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说罢将狐裘拢好,抬脚就走。

“你要干嘛?”许文稚见他拿走了狐裘,追了两步。

“拿去当了呀!”陆秦弓回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先不说这皮子,就这上面的金线和玛瑙都够几十个伤退的玄甲军士兵过个好年了。怎么?许姑娘又不舍得了?”

许文稚一嗤:“我当是什么呢?拿走罢!”

“多谢!”陆秦弓对许文稚作了个揖,将狐裘抛给一旁卫聪,又回到了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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